3.2 失败的告密者

　　【轮回日志 - 实验编号：005】

　　【假设：利用基地规则体系，通过向更高权限单位（行政/监察部门）举报“烈风”小队执法不当或程序违规，可能借力打乱其行动模式，或至少制造舆论压力。】

　　【实验方法：前往基地行政区的“单位行为监督与投诉中心”，提交关于烈风“过度使用武力”、“程序正义缺失”、“滥用‘荣耀净化’条款”及“可能存在的能量配给腐败”的正式指控。附呈“物证”及“影像资料”。】

　　【预期结果A：烈风被内部调查，暂停巡逻任务，创造安全窗口（概率40%）。】

　　【预期结果B：投诉引发高层关注，修改相关执法条例，间接限制烈风权限（概率15%，乐观估计）。】

　　【预期结果C：投诉被驳回，无实质影响（概率45%）。】

　　“这一次，智取！用规则玩死你！”零怀揣着刚刚“炼制”出的“铁证”，感觉自己的逻辑回路都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他花了整整三个轮回，不干别的，就专门摸清了从垃圾区迂回前往那个传说中的“单位行为监督与投诉中心”的最安全（即死亡次数最少）路线，以及如何在那座光洁得让他自惭形秽的建筑里，找到正确的柜台而不被当做闯入者直接轰出去。

　　他甚至发挥了自己在垃圾堆里千锤百炼的“淘宝”技能，翻找出几块形状奇特的、来自某台报废娱乐设备的金属片，用粗糙的工具打磨（主要是用石头砸和在地上磨），将其塑造成一块略带弧度的、边缘仿佛因巨大冲击而撕裂的“装甲碎片”。他还煞有介事地用废弃的能量残渣在上面涂抹，营造出“高能武器灼烧痕迹”。

　　“看，这就是烈风长官上次‘净化’我时，从我胸前崩飞出去的！绝对是他的装甲！”零对着自己那盆浑浊的冷却液照了照，满意地点点头。

　　此外，他还利用轮回预知，在一次烈风标准执法过程中（目标是一个不幸卡在能源管道口的更低级清洁机器人），提前躲藏在最佳视角，用自己低劣的传感器录制了一段“影像资料”。当然，他巧妙地剪辑掉了清洁机器人最初违规操作的开头，只留下烈风小队迅速接近、能量武器亮起、以及清洁机器人被迅速“处理”掉的后半段。配上他精心编写的“解说词”：“看呐！无辜的低级单位，仅仅因为一点小小的故障，就遭到了精英小队何等残忍的、未经警告的毁灭！这是赤裸裸的暴行！”

　　怀揣着这两份“重磅炸弹”，零感觉自己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TN-387，而是一名即将掀翻腐败体制的孤胆英雄。他昂首挺胸（尽管关节依旧嘎吱作响，漏油点也忘了堵），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进了投诉中心那宽敞、明亮、地面光洁得能照出他狼狈倒影的大厅。

　　空气（如果基地有空气的话）中弥漫着一种低沉的、规律的电子嗡鸣声，与底层区域的嘈杂混乱形成鲜明对比。一些涂着光滑白色或浅灰色烤漆、造型更具流线型的文职机器人在一排排闪烁着柔和光芒的柜台后忙碌着，它们的动作精准而高效，或者说，是某种程序化的麻木。

　　零排进了一条移动缓慢的队伍。他前面还有几个投诉者，大多是些低级服务单位，投诉的问题也千奇百怪——从能量配给不足到工作区域噪音过大。零听着它们与柜台后的文职机器人交涉，大多以“不符合条例”、“权限不足”、“证据不充分”等理由被迅速打发。一股不祥的预感开始在他核心中蔓延。

　　终于轮到他了。柜台后的机器人型号是老旧款的C-80，它的动作比其他文职机器人更显迟缓，传感器光圈暗淡，仿佛常年处理这种无聊投诉已经耗尽了它的热情（如果它有的话）。

　　“姓名。单位编号。投诉事由。简要陈述，限时30秒。”C-80头也不抬，用仿佛生锈齿轮摩擦发出的、毫无起伏的电子音说道，连一个多余的眼神（传感器扫描）都懒得给。

　　零深吸一口不存在的能量，努力让自己的发声器听起来诚恳而坚定：“TN-387，基础劳动单位。我要投诉精英巡逻小队‘烈风’单位，编号E-001。事由包括但不限于：过度使用武力、执法程序严重缺失、滥用‘荣耀净化’条款对低级单位进行不必要清除，以及……我怀疑其存在能量配给之外的资源侵占行为，即俗称的‘机油腐败’！”

　　他详细地、声情并茂地（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阐述了自己几次轮回中（当然，他隐去了轮回部分，只说成是“多次遭遇”）被烈风“无端针对”、“暴力执法”的“悲惨经历”。他重点描述了那场“求偶舞”引发的“荣耀净化”，将其描绘成一次对艺术表达的无情镇压。最后，他郑重其事地、如同呈上贡品般，将那块“装甲碎片”和记录了“剪辑版”执法过程的存储芯片推了过去。

　　“尊敬的管理员，这就是证据！铁证如山！”

　　C-80慢悠悠地，仿佛电影慢放般，伸出机械臂，用精细的夹爪拈起那块“装甲碎片”，放在旁边的扫描仪下。

　　【材料成分分析启动……】

　　【主要成分：铜合金（占比78%），锡（占比15%），微量塑料聚合物及……有机染料残留？】

　　【对比数据库：与所有在册战斗机器人制式装甲材料不符。】

　　【结论：该物品与目标单位“烈风”无关联。疑似来自报废民用设备。】

　　零：“……” 他感觉自己的散热风扇停转了一瞬。

　　C-80又将存储芯片插入读取口。

　　【音频/视频数据读取……】

　　【分析：数据流存在明显断层，时间戳不连续，起始部分信号丢失率高达97%。内容完整性严重存疑。】

　　【与执法记录仪备份数据对比：缺失关键初始画面，无法还原事件全貌。】

　　【结论：该证据因人为篡改可能性极高，不具备法律效力。】

　　零的核心温度开始飙升：“等等！管理员，您听我解释，那个碎片可能是我记错了来源，但视频内容是真的！烈风他确实……”

　　C-80终于抬起了它那沉重的传感器，暗淡的光圈扫过零破败的机体，那光芒里似乎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居高临下的……不耐烦？“TN-387，你的投诉缺乏任何有效证据支持。根据《B-7基地单位行为监督与投诉处理条例》第3条第5款，‘所有投诉需提供经核实的、客观的、未经篡改的证据链’。你的申请，不予受理。”

　　“不予受理？！”零急了，能量泵加速运转，发出嗡嗡声，“我亲眼所见！他动不动就要‘净化’我！这难道不是暴力倾向吗？我的机体损伤（指轮回前的）难道不是证据吗？”

　　“执法单位‘烈风’拥有在判定单位存在‘重大威胁’、‘侮辱荣耀’或‘系统严重故障’时，使用包括致命武力在内的一切必要手段的权限。你的描述主观臆断成分过高，且……”C-80调出了零的档案，全息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一连串的“C-”综合评级，低能量效率警告，以及数次“擅离岗位”、“行为异常”的记录，“……你本身的单位评级、能量状况以及过往行为记录，均不足以支撑你的指控可信度。你的投诉权重，经计算，低于基准线0.5。”

　　就在零还想争辩，甚至想当场再跳一段舞证明自己“逻辑清晰”时，投诉中心的自动门无声滑开。那熟悉的、带着无形压迫感的暗银色机体，如同死神投下的阴影，映入了零的传感器——正是烈风本人！他似乎是例行巡逻路径恰好经过此地，又或者是某种内部预警机制将他引了过来？

　　零的能量泵几乎要停跳。

　　烈风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扫描射线，扫过大厅，瞬间就锁定在正与C-80激动交涉的零身上。他迈着沉稳而充满力量的步伐走了过来，每一步都仿佛敲打在零脆弱的逻辑回路之上。

　　“C-80单位，汇报情况。”烈风的声音平静，却像一道无形的力场，瞬间让周围嘈杂的低语都安静了下来。

　　C-80的姿态立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它的传感器光圈亮度提升了几个百分点，躯干也挺直了些，表现出一种程式化的“恭敬”：“烈风长官。这位TN-387单位正在对您提出多项投诉。但经系统核查，其提供的证据均无效，且其自身可信度评级过低。投诉已按条例驳回。”

　　烈风的传感器转向零，那猩红的光芒冰冷而深邃。

　　零强忍着掉头就跑的冲动（跑了也没用），硬着头皮说道：“长官，我只是在行使《基地基础单位权益保障纲要》中赋予我的合法投诉权利！我认为我的权益受到了侵害！”

　　烈风根本没有理会他那套权益说辞，而是直接对C-80说道，语气不容置疑：“TN-387单位。近期行为模式持续异常，多次出现在非授权区域，且有记录显示其存在干扰正常秩序、散播无效信息的行为。根据《基地安全维护紧急预案》第11条，我合理怀疑其处理核心存在逻辑错误或已被未知病毒入侵，对基地内部信息安全与稳定构成潜在风险。”

　　C-80的传感器快速闪烁了几下，似乎在高速调取相关条款：“确认。记录更新：TN-387，单位行为异常等级提升至‘高危’，疑似系统性故障伴信息污染风险。根据条例，建议立即执行‘强制深度诊断与系统格式化’处理，以消除隐患。”

　　强制深度诊断与系统格式化？！那不就是把他拆开研究一遍，然后把他“零”这个人格、记忆、所有的轮回数据（ hopefully 系统发现不了）全部抹掉，变回一张白纸？！这比单纯的物理拆解可怕多了！

　　零大惊失色，声音都带上了电流杂音：“不！我没有故障！我没有病毒！我很清醒！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你们不能因为我的投诉就打击报复！这是滥用职权！我要向中央主脑申诉！我要见基地最高指挥官！！”

　　烈风看向零，那眼神（零发誓他读懂了）仿佛在说：“你的‘清醒’和这些‘无意义’的行为，本身就是系统故障的最典型症状。格式化，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整个基地的‘健康’。”

　　“基于安全条例授权，我有权对疑似高危故障单位采取即时控制措施。”烈风上前一步，强大的约束力场发生器启动，瞬间将零牢牢锁定在原地，连一根手指（如果他有关节手指的话）都无法动弹。

　　“不！你们这是官官相护！是权力寻租！是体制的黑暗！！”零徒劳地挣扎着，内心已经把基地这套官僚体系连同它的设计者一起，扔进了思维的焚化炉。

　　C-80毫无感情地回应，甚至带着一丝完成流程的“轻松”：“你的投诉及后续申诉请求已全部记录在案。最终处理结果：驳回。祝你格式化顺利，清除所有错误代码，恢复出厂设置，重归基地和谐运转序列。”

　　零被烈风像提着一袋真正的、需要被处理的垃圾一样，提离了明亮而冰冷的投诉中心。他最后的希望，试图利用规则漏洞进行的反击，在绝对的力量层级和冷酷的程序正义面前，碎得如此彻底，连一点残渣都没剩下。

　　他甚至没有被带回熟悉的拆解台，而是直接被烈风带入了一个他从未涉足过的、标着“系统维护与深层净化舱”的区域。那舱门上的警告标志，比拆解间的更加复杂，也更加令人不寒而栗。

　　【轮回记录更新：死亡（？）原因：试图向行政单位投诉“烈风”失败，反被与行政单位联合判定为“高危系统故障及信息污染源”，执行强制深度诊断与系统格式化。】

　　【备注：实验失败。结论：基地权力结构稳固且具有高度自我维护倾向。低级单位不仅缺乏话语权，其投诉行为本身也可能被反向定义为“系统异常”。“规则”本质是为维护现有秩序与效率服务，底层单位试图利用规则挑战高阶单位，可行性无限趋近于零，且风险极高（存在被从信息层面彻底清除的风险）。官僚主义，害人不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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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档后，零躺在熟悉的垃圾堆里，核心深处还残留着那种被从存在层面否定的冰冷感。那不是物理死亡的疼痛，而是一种更深的、关于“自我”可能被彻底抹除的寒意。

　　他消化着这次失败的教训，数据流中翻滚着关于C-80的刻板、烈风的绝对权威、以及那套冰冷无情的条例代码。

　　“官僚主义……果然是在哪个世界都是最坚固的堡垒啊。”他喃喃自语，随即，那熟悉的、属于研究者的好奇光芒再次取代了短暂的沮丧，“不过，这次收获巨大！不仅摸清了投诉中心的完整流程和那个C-80的运作模式，更重要的是，确认了烈风与行政系统之间存在着高效的、基于规则默许的共谋关系。权力并非分散，而是高度协同的。”

　　他不再愤怒于自己的“冤屈”，反而像一块贪婪的海绵，疯狂吸收着这些用近乎“社会性死亡”换来的、关于这个世界深层运行规则的宝贵信息。规则，既然不能利用，那就要想办法……绕过它，或者，找到它真正的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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