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别信完整的图

　　她等来的既不是花开，也不是枯萎，而是一场席卷一切的风暴，她自己就是风暴的中心。

　　佐藤躺在狭窄的出租屋床上，耳机里循环播放着一段粗糙的录音。

　　那是田村由香的声音，混杂着电流的嘶嘶声，却清晰地传递出会议室里冰冷的决策：“……若无法溯源，建议对所有含‘动物拟人’元素的出版物实施预审。”佐藤扯出一个苦涩的微笑。

　　他们终于开始正视这股潜藏在童真之下的暗流，却依旧用成年人的傲慢去构筑堤坝，妄图堵截一片无形无状的海洋。

　　他们只看到了泛滥的潮水，却从未想过，是月亮在引动这一切。

　　她拔下耳机，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沉闷地跳动。

　　她翻开一本半旧的速写本，在崭新的一页上，铅笔的线条迅速勾勒出一幅复杂的构图。

　　无数个简笔画风格的孩子手拉着手，围成一个巨大的圆圈。

　　每个孩子的头顶都举着一片叶子，形状各异，但当它们组合在一起时，却严丝合缝地拼凑出佛教“九相图”的轮廓——从新死到白骨的九个腐败阶段。

　　这幅画充满了诡异的和谐感，纯真与腐朽，生命与死亡，被一种孩童般的天真逻辑强行缝合。

　　她没有打算将这幅画发布出去，它更像一个坐标，一个只属于她自己的心理锚点。

　　她坚信，当谎言被堆砌得足够高，真相甚至不需要攀爬，只需要有人在底部轻轻一推，它就会自己滚进阳光普照的地方。

　　而这些孩子，就是她的推力。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透，佐藤已经换上了一身灰扑扑的清洁工制服，帽檐压得极低，混在真正的后勤人员中，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一家大型连锁文具店的中央仓库。

　　这里是《喵喵酱的奇妙冒险》系列周边贴纸的最大分拣中心之一。

　　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和油墨的混合气味，传送带低沉地轰鸣着。

　　她精准地利用夜班与白班交接时那短暂的七分钟管理真空，找到了那批即将发往各大学区小学的“魔法徽章”贴纸。

　　她的动作快而稳，手指像蝴蝶穿花般在一箱箱贴纸中掠过。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扁平金属盒，里面是早已准备好的材料——火柴燃烧后的灰烬，混合了特制的植物胶水，形成一种近乎透明的粘稠液体。

　　她用一根削尖的棉签，蘸着这种液体，在每一张“魔法徽章”贴纸的背面，迅速印下一个微型的、由复杂符号构成的符阵。

　　这些符号在干燥后会完全隐形，肉眼无法察觉。

　　但当孩子们撕下贴纸，将其贴在课本、铅笔盒或是手臂上时，皮肤的体温与日常的摩擦会催生出一种极其轻微的静电波动。

　　这种波动对人体无害，却恰好能精准地干扰某个特定频段的信号接收——正是高专最近在部分重点监控学校秘密安装的新型号咒力侦测仪的工作频段。

　　她知道，那双无处不在的“眼睛”正试图从孩子们身上寻找咒力的异常痕迹，而她要做的，就是让这些“眼睛”暂时变成雪花屏。

　　这批贴纸，将随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流入一座座看似固若金汤的校园，成为一张无声的、由童真编织的屏蔽网。

　　与此同时，高专内部，神宫寺主持的第二次“《喵喵酱》异常现象”小组会议，气氛比上一次更加凝重。

　　田村由香站在投影前，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她再次展示了那张从某个小女孩作业本上收集到的照片，画上扭曲的喵喵酱正对着一个黑洞微笑。

　　这一次，她还附上了一张庞大的数据关联图，清晰地显示出每当这类“异常画作”在某个区域集中出现后，该区域的低级别咒灵活跃度便会在七十二小时内出现一个诡异的峰值。

　　“这已经超出了巧合的范畴，”田村的声音有些沙哑，“它更像是一种……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预警机制。”

　　会议室里，几位资深咒术师皱起了眉，脸上写满了不以为然。

　　用小孩子的涂鸦来预测咒灵活动？

　　这听起来就像天方夜谭。

　　然而，坐在主位的神宫寺却罕见地没有出声打断。

　　他摘下眼镜，久久地注视着屏幕上那张色彩斑斓却又透着不祥的蜡笔画。

　　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罕见的迷茫。

　　半晌，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有人在用这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通过孩子们的无意识模仿，向我们传递预警呢？”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就在这时，一名技术人员突然惊呼一声，将一段实时监控画面切入到主屏幕上。

　　“报告！这是城西第一小学的实时监控，刚刚接入的！”

　　画面中，学校的公告栏上，竟然被孩子们自发地贴满了数十张《喵喵酱》的同人画。

　　其中一幅画得尤其扎眼：一只惊恐的喵喵酱正在奔跑，身后跟着几个不成比例、身穿黑色风衣的“大人”，而画面的背景，是一个地铁站的入口。

　　那地铁站的结构、广告牌的位置，竟然与情报中一个即将发生大规模咒灵突袭的未公开地点，吻合度高达百分之九十。

　　神宫寺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脸色铁青：“立刻封锁该校所有对外网络信号！控制舆论！”

　　然而，已经迟了。

　　在他下令的瞬间，屏幕右下角的小窗口里，已经能看到几位接孩子的家长正饶有兴致地用手机拍下那面“童心满满”的公告栏，并配上“孩子们的想象力真丰富”的文字，点击了“发送”。

　　信息，已经像病毒一样扩散了出去。

　　当晚，佐藤刚处理完伪装的痕迹，渡边的紧急联络就打了进来，声音压抑着激动：“佐伯主编……他辞职了。留下了一封信，信里只有一句话：‘我不能再假装看不见那些孩子眼睛里的东西’。”

　　佐藤的心猛地一沉。

　　她赶到两人约定的书店后巷，渡边从阴影里闪出，将一个厚实的密封档案袋塞进她手里。

　　袋子很沉，像是装着一个人的半生。

　　佐藤打开档案袋，里面是佐伯主编在职期间，私下整理的全部《喵喵酱》读者来信中的异常画作复印件，以及他精心制作的异常点与现实事件的对照表。

　　他甚至用红线笔在地图上标注了每一次异常画作集中出现地与后续咒灵灾害发生地的关联，形成了一张触目惊心的“可能预警图谱”。

　　更让她震惊的，是档案袋的最后一页，那是佐伯主编手写的一封信，没有抬头：“致未知的作者：如果你能看到这个，请继续画下去。这个世界需要不同的声音。我会用我的方式，去找到那些能听懂你的画的孩子们。”

　　佐藤握紧了档案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一股热流涌上眼眶。

　　原来，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一声极轻微的震动。

　　一条未署名的短信跳了出来，内容简短得像一句密码：“高专东翼监控失灵，原因未知。建议某人检查一下自己的‘贴纸过敏症’。”

　　发信人是……五条悟。

　　佐藤在一瞬间僵住，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她立刻明白，她那张覆盖全城的屏蔽网，已经被那个最强的男人察觉到了。

　　他不仅察觉到了，还用一种近乎调侃的方式，戳破了她的匿名保护。

　　他没有揭发，也没有追捕，只是送来了这样一条模棱两可的信息。

　　这是警告？

　　是试探？

　　还是……一种默许？

　　凌晨，城市的喧嚣彻底沉寂。

　　佐藤站在一座废弃图书馆的顶楼天台，寒风卷起她的衣角。

　　她的面前，放着最后一箱回收来的、印有她早期伪作风格的《喵喵酱》样书。

　　这些书是她计划的起点，也是她必须抹除的痕迹。

　　她划亮一根火柴，微弱的火光映着她平静的脸，然后，她将火苗投进了装着样书的铁桶。

　　火焰轰然升起，将黑暗的夜空照亮了一角。

　　纸张在烈焰中卷曲、变黑，化作盘旋上升的灰烬。

　　而在某一瞬间，奇妙的景象发生了。

　　随着最后一本书被火焰吞噬，空气中凭空浮现出无数细小的光点，如同夏夜的萤火虫，从火焰中挣脱出来，朝着四面八方飞散而去，最终消逝在深沉的夜色里。

　　那是她曾经植入在每一份印刷品、每一张贴纸、甚至每一段网络传播图像中的微型符阵，在作为母版的伪作被彻底焚毁的瞬间，释放出的最后一次、也是最强烈的一次共鸣。

　　她看着光点散尽，对着空无一人的夜空，轻声说：“从今往后，别再找作者了。想要看懂我的画，你们得先学会怎么当一个瞎子。”

　　遥远的城市另一端，一所小学的某间教室里，一个独自在进行夜间清洁的工友打了个哈欠，将一枚捡到的“喵喵酱”魔法徽章贴纸随手按在了教室的课本封面上。

　　贴纸的边缘，似乎传来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温热。

　　几乎在同一时刻，教室角落里那个红灯闪烁的监控摄像头，屏幕忽然闪过一片剧烈的雪花，随即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而在高专的监察科终端前，田村由香在确认了又一个监控信号异常消失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没有上报，而是悄悄新建了一个加密文档，在命名框里，一字一顿地敲下了标题——《纯真之眼：非理性预警模型构建草案》。

　　然后，她果断地点击了“本地保存”。

　　天台上的火焰渐渐熄灭，只剩下铁桶里一堆尚有余温的灰烬。

　　佐藤拉了拉衣领，试图抵御这凌晨时分刺骨的寒风。

　　胜利的共鸣已经散去，五条悟那条短信带来的巨大压力，以及佐伯主编那封信带来的沉重托付，此刻才如潮水般涌来，让她感到一阵彻骨的疲惫与寒冷。

　　她刚刚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但前方等待她的，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风越来越大，带着某种不祥的预兆，吹得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知道，真正的黑夜，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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