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退兵

　　孙承宗和祖大寿在锦州城外较上了劲儿，皇太极这边也没什么进展，一连五日派往山海关的细作一个也没回来，关上的情形依然不明。远望这山海关巍峨雄壮，扼山川之险要，城头又架着数十门火炮，皇太极心里清楚若无内应破关绝无可能。可面前守关的偏偏是老谋深算的孙承宗，根本无隙可乘。皇太极心情烦躁之下差人将范文程叫来，劈头问道：“魏武帝与刘备争汉中，谓之‘鸡肋’，何解？”范文程一听便知皇太极想退兵，小心翼翼回道：“大军劳师远征，忌持兵久战，粮草军资耗费靡多无算，军心也易动摇，臣度所谓‘鸡肋’当属此解。”皇太极点头道：“嗯，爱卿所言极是。我军入关两月，破关斩将，掳获巨多。近日观军相，各旗主都有归意，进取之心已不似初入关时。如此看来，确实不宜再多停留。”于是下令各营收拾行装，阿济格断后，大军掉头转向昌黎。

　　来到昌黎，敖汉、达尔哈等蒙古将领来见，称连攻数日不克，折损了不少兵马。皇太极不信，讥笑道：“斗大的城池，万余人昼夜攻城都攻不破，定是尔等贪生怕死不肯出力。”敖汉等人苦着脸道：“城中火药充足，且有两员小将武艺高强，我军中好几个头目都败在他们手下。”皇太极“哦”了一声，来了兴趣，命阿巴泰和多尔衮两兄弟带两旗兵去攻城，自己亲往压阵。阿巴泰带着两旗兵来到城下，看看城墙上没什么火炮，城头守军不过几千人的样子，其中不少还穿着老百姓服饰，便下令放炮攻城。后金士兵抬着云梯盾牌蜂拥而上，来到城下正要爬梯，城上一阵梆子响，火苗滋滋作响的散弹象撒豆子一般落下来，炸的后金士兵人仰马翻。额真纳木泰将顺刀横咬在口中，双手爬梯，眼看快到城头，一个药罐砸下来，正中脑门，“哎呦”一声掉下梯去。额真和硕图“哇哇”大叫，单手持盾，冒着火石缘梯而上，手下劳萨、沙尔虎达紧随其后，谁知刚上城头，又被一个手持双刀的青年男子堵在垛口，三个人被逼着又倒退了回来。阿巴泰认出青年男子是萧远，脸色大变，叫了声“不好”。一旁多尔衮、多铎也认出萧远，多尔衮对多铎道：“老三，你箭法好，瞅准了将他射下来。”多铎张弓搭箭，突然城墙上又闪出一人护在萧远边上，原来是李南东怕萧远势孤出手相助。都是老相识，多铎也不客气，将弓箭移向李南东，正待要射，瞥见李南东身旁的周虹烟，不知怎地下不去手，叹了口气，将手中弓箭悻悻放下。多尔衮看在眼里，讥笑道：“三弟，你不会是对那女娃儿动了心吧？”多铎气不过，马鞭朝空中一甩，掉转马头回营去了。多尔衮尴尬不是，抓了抓脑后的辫子，也跟着走了。阿巴泰正要叫住二人，身后锣声响起，原来是皇太极怕和硕图有失下令鸣金收兵了。

　　中军大帐内，阿巴泰一干人灰头土脸。和硕图身上血迹斑斑，也不知受了多少处伤，刚想逞能争辩两句，皇太极和颜道：“今日非汝等之败，当日遵化城下单枪匹马出入我大军的英雄在此，败不为过。真当世子龙也。”爱才之心，溢于话表。众贝勒倒也没有不服气的，阿巴泰应声道：“那晚在娘娘山杀了额尔济格，吓死吴尔坤的也是这小子。”皇太极道：“看来错怪敖汉了，有此人在，昌黎断不能轻易下。传令休整军马，来日再战。”

　　入夜，昌黎城外龙笛声起，凄凉婉转，催人泪下。城墙上萧远对李南东道：“今日还未交锋，鞑子便退了，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李南东面带忧色道：“看他中军竖着镶黄旗，应该是皇太极的大军到了。”两人无语，周虹烟劝慰道：“鞑子攻了这许多时日也未攻下，就算皇太极亲自来了，也未必能怎么样。”

　　“李夫人说的是。”左应选踩着话声而来，“古有张巡守睢阳，贼众十万不能下。今鞑子在我大明境内，百万勤王之师不日云集，只要我等将鞑子困在城下，管教他有来无回。”

　　“左知县好胆色，非王元雅、朱国彦之流可比。但鞑子勇武并非虚名，小人领教过，只怕……”萧远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

　　左应选满不在乎道：“鞑子入关两月，穷兵黩武，而今已是强弩之末。皇太极不来还好，来了，不出三日必退兵。”

　　李南东奇道：“左知县何出此言？莫非你早有退兵高策？”

　　左应选哈哈大笑：“我知你等不信，是高人所言。”

　　“高人？”萧远和李南东纳闷。

　　城角突然响起苍老高亢的吟唱声，“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唱到最后一句时，声音飘然远去，似有还无。

　　一曲唱罢，众人精神振奋，李南东惊喜道：“何人唱的定风波？”

　　“就是那位高人。”左应选颌须笑道。

　　燕地空旷，又在夜间，这吟唱声也传到了后金大营中，好些士卒虽不解其意，但勾起了思乡之情，不少人悄悄落泪。皇太极也听到了，心头似有所悟，喃喃道“好词，中原人杰地灵，非我建州一隅之地可比啊。”

　　正在有感时，范文程着急求见。皇太极召他进帐，只见范文程慌慌张张道：“微臣适才听见吟唱，城中必有高士。古语云，‘高士之国不可攻’。臣白天观城相，此城虽小，水横于前，山高于后，应着一个‘坤’字，困龙于野，对大军不利。臣斗胆，冒死请大汗下令退兵，此地不可久留，久留必受害。”皇太极半信半疑道：“星象宿命皆旁门左道之说，刀兵本就不祥，何以风水论军事？”范文程匍匐在地磕头道：“大汗若不退兵，臣就伏地不起，刀枪受戮，任凭处置。”见范文程如此坚决，皇太极不由皱起了眉头，细细思索了一会儿，道：“初入关时，两大贝勒彻夜相逼要我退兵，无非为了私心；而今你力谏退兵，量你一个章京，也不敢私心自用，俺若不识，岂不成了苻坚杨广？小小一个昌黎，也无须我十万大军相陪。也好，既不能克，不如弃之。下令拔营，返遵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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