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害怕被遗忘

　　路南感受着怀里冰凉宛如死人的体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逸妍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每一次吐息都带着淡淡的寒气，在空气中凝结成细小的冰晶。

　　他的大脑犹如一团迷雾，完全无法将刚才的只言片语串联起来。

　　那些破碎的对话、陌生的名字、逸妍口中提到的“意识海”和“碎片”，都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模糊不清。

　　他努力回想，却只能捕捉到零星的片段。

　　“死亡是不可逆的……”

　　“她们只是在我这个世界‘碎’了……”

　　“而你的世界里，她们早已连碎片都不剩了……”

　　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总感觉自己像是忘了许多事情，一些本该存入脑海之中的记忆，却像是被人硬生生挖走了一般，只剩下空洞的疼痛。

　　每当他试图深入思考，太阳穴便传来尖锐的刺痛，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在阻止他触碰某些真相。

　　他低头看着逸妍，手指颤抖着抚上她的脸颊，触感冰冷而脆弱，仿佛稍一用力就会碎裂。

　　“逸妍……”他低声唤着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恐惧和茫然。

　　“你到底……瞒着我什么事……”

　　无人回应。

　　他紧紧抱住逸妍，仿佛这样就能阻止她继续变得冰冷。

　　逸妍的意识如潮水般退去，纯白的空间在视野中逐渐模糊。

　　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拽向现实世界。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是路南布满血丝的双眸。

　　他的独臂紧紧搂着她，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害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逸妍……”路南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刚才……你的心跳停了整整三分钟。”

　　逸妍想开口，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她艰难地抬起手，发现那些蓝色纹路已经褪去大半，但皮肤上仍残留着蛛网般的淡痕。

　　饕餮站在不远处，猩红的瞳孔微微收缩，她歪着头，尖牙无意识地磨蹭着下唇。

　　“小可爱，你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地面突然剧烈震动。

　　那些被艾紊血肉污染的小型怪物正在疯狂增殖，它们蠕动着融合在一起，形成一滩不断膨胀的肉山。

　　肉山表面浮现出无数张扭曲的人脸，每张脸都在发出刺耳的哀嚎。

　　“还没结束？！”

　　逸妍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猛地咳出一口淡蓝色的血。

　　她感觉到体内有一股陌生的力量在横冲直撞，那是来自冷樱的、尚未完全消化的力量。

　　就在这瞬间，那团蠕动的肉山骤然炸裂！

　　无数腐肉与碎骨如暴雨般迸溅，却在飞散的刹那瞬间静止。

　　时间仿佛被无形之手掐住咽喉，连飞溅的血珠都凝固在半空，折射出妖异的暗红色。

　　一道黑影自虚无中踏出。

　　深蓝如夜的长袍无风自动，来者指尖缠绕着幽蓝色的丝线，每一根都精准刺入停滞的血肉。那些腐烂的碎块在触碰蓝丝的瞬间，竟如被灼烧般蜷缩、碳化，最终化作灰烬簌簌飘落。

　　“妄浠……”

　　逸妍染血的睫毛颤了颤，干裂的嘴唇挤出这个音节。

　　她挣扎着仰起脸，瞳孔里燃起微弱的光，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可下一秒，所有蓝丝突然崩断。

　　黑袍身影如被擦除的墨迹般消散，连带着漫天血肉残渣一起，消失得干干净净。

　　仿佛刚才的救赎，只是一场濒死幻觉。

　　“逸妍……”路南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你刚才…在叫谁的名字？”

　　她茫然转头，对上路南困惑的眼神。

　　他眉心的褶皱里还沾着血渍，独臂仍死死护在她怀里，可那双眼睛里……

　　满是疑惑与不解。

　　冰凉的恐惧漫上脊背。

　　逸妍的指尖微微一颤，她差点忘了……

　　路南已经不记得妄浠了。

　　那个身影，如今只存在于她一个人的记忆里。

　　“没什么，”

　　她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个疲惫的弧度。

　　那些未能说出口的解释，最终化作一声轻叹，消散在带着血腥味的夜风中。

　　路南担忧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但她已经闭上了眼睛。

　　“稍微……有点累了。”

　　逸妍的声音很轻，像是随时会断线的风筝。

　　她任由自己陷入黑暗，在意识彻底沉沦前，她似乎又看见了那些幽蓝色的丝线，在虚无中若隐若现，如同深海中的荧光水母，美丽而孤独地飘荡。

　　路南紧紧握住了逸妍冰凉的手：“嗯……那就休息会吧，我们回家。”

　　在他人无法触及的维度深处，在那片连时间都凝滞的幽暗海底。

　　冷樱睁开了眼睛。

　　她的长发如活物般在漆黑的水中舒展，苍白的面容被深海的阴影切割成破碎的轮廓。

　　嘴角那抹笑意像是用刀刻上去的，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

　　“真是…出乎意料的展开呢……”

　　随着她的低语，原本撕扯着她躯体的怨灵们突然静止。

　　那些残缺的魂魄松开枯骨般的手指，如提线木偶般悬浮在深水中，空洞的眼眶里跳动着幽蓝的磷火。

　　她缓缓抬头，视线穿透厚重的海水与现实的屏障，看到了路南怀中昏迷的逸妍。

　　冷樱忽然轻笑出声，笑声化作一串细小的气泡向上浮去。

　　“原来如此……”她伸出苍白的手指，轻轻点在面前的水幕上。

　　涟漪荡开的刹那，缠绕在她腕间的黑水突然沸腾，化作无数细小的蛇影游向水面。

　　“要让你心甘情愿地接受深渊……就得先让你体会到——”

　　蛇影穿透维度的缝隙，悄然缠上逸妍脚踝。

　　“什么是真正的绝望。”

　　逸妍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

　　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意识在虚无中浮浮沉沉，最终被某种力量温柔地托起。

　　她睁开了眼睛。

　　熟悉的咸涩海风拂过脸颊，身下是那艘破旧的木筏，随着海浪轻轻摇晃。

　　木板缝隙间渗出的海水打湿了她的衣角，带着刺骨的寒意。

　　但这一次，深海之下静得可怕。

　　那些曾经撕扯她脚踝的苍白手臂消失了，凄厉的哀嚎声也归于沉寂。

　　整片海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宁静，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假象。

　　水面如墨汁般漆黑，却平静得能倒映出她苍白的脸。

　　逸妍撑起身子，木筏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她望向海底，无数灵魂静静悬浮在深水中，保持着向上伸手的姿势，却像被按了暂停键般凝固。

　　他们的眼睛全都望向同一个方向，空洞的瞳孔里跳动着幽蓝的微光。

　　“在……等我吗？”

　　她的声音刚落，海面突然泛起涟漪。

　　一颗水珠从她指尖滴落，在触碰到水面的瞬间，整片大海突然沸腾！

　　那些静止的灵魂齐齐转头，腐烂的嘴唇咧开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齿。

　　“冷樱……你怎么还活着……”

　　他们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像是千万只蚂蚁爬过耳膜。

　　逸妍低头，看见自己的倒影正在水中扭曲变形，渐渐浮现出冷樱微笑的脸。

　　“这种感觉真是讨厌……我根本就不是她，却要承受她所犯下的罪孽。”

　　逸妍缓缓退回木筏中央，单薄的身影在漆黑的海面上缩成小小一团。

　　她屈膝蹲坐下来，双臂环抱着自己的双腿，将脸深深埋进膝盖之间。

　　木筏在粘稠的海水中微微摇晃，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她能感觉到那些充满恶意的视线正黏在她的背上，像无数只冰冷的手在轻轻抚摸。

　　海底传来的嘶吼声渐渐扭曲变形，化作遥远而模糊的呢喃，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

　　她闭着眼睛，却看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

　　皮肤能感受到海风中裹挟的腐朽气息，耳中捕捉到那些灵魂牙齿碰撞的咔嗒声，甚至能尝到空气中弥漫的、属于死亡的铁锈味。

　　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到极致，却又奇异地保持着某种抽离。

　　就像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默剧。

　　逸妍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她发现自己正在用一种全新的方式“看”这个世界——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每一寸皮肤，每一根神经末梢。

　　那些曾经令她恐惧的恶意，此刻正像潮水般冲刷着她的意识，却再也不能让她颤抖。

　　“原来……这就是你的目的吗？”她在心里轻声问道。

　　“与其说是‘养料’，倒不如是折磨我的‘枷锁’。”

　　海面突然静止了。

　　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刻消失。

　　逸妍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正轻轻触碰她的脚踝，她依然没有睁开眼睛，仍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

　　她能感觉到那东西正顺着她的小腿向上攀爬，带着深海特有的刺骨寒意。

　　“不害怕？”

　　冷樱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近得仿佛就贴在她的后背说话。

　　潮湿的发丝垂落在逸妍的颈间，带着海藻的腥气。

　　逸妍终于睁开眼，发现那些悬浮的灵魂全都静止不动，像被钉在琥珀里的昆虫。

　　冷樱的声音却从四面八方传来，“这些恶意，这些绝望……它们本来就是力量的一部分。”

　　逸妍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重新浮现的蓝色纹路，这次它们不再狰狞地游走，而是形成了某种神秘的图腾。

　　她突然明白了什么，轻轻将手掌按在木筏上。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整片海域为之一震，“我好像理解了……”

　　冷樱的笑声戛然而止。

　　逸妍终于抬起头，她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深蓝色，仿佛有整个海洋在其中流动。

　　“我看见了。”她说。

　　“看见了你真正的恐惧。”

　　海面突然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木筏开始急速下坠。

　　在坠入深渊的前一刻，逸妍对着虚空轻声说。

　　“你害怕的，从来都不是死亡，而是被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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