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絮语纷飞桃花劫

　　秋风，依旧无情地吹着。大观园里的海棠，像是被泪水洗过一般，湿漉漉地垂着头。尤二姐的离去，给这个曾经欢声笑语的园子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

　　贾琏独自坐在书房里，手中摩挲着一方素白的手帕。那上面，还残留着尤二姐常用的茉莉花香。他的眼眶湿润了，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着。

　　“二爷......“他喃喃自语，“你怎么就这样走了？“

　　门帘轻响，凤姐端着一盏参茶走了进来。她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裳，发间只簪着一朵素银的茉莉，看起来格外清瘦。

　　“琏二，“她的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人死不能复生，你......你要保重自己。“

　　说着，她的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滚落。那泪水，滚烫地落在贾琏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头一颤。

　　“我知道，你心里怨我。“凤姐哽咽着，“怨我没有照顾好二妹妹。可是天地良心，我待她，是真心实意的啊！“

　　贾琏抬头，看见她哭得通红的双眼，那里面盛满了真诚的痛楚。他的心，不由得软了。

　　“我......我没有怨你。“

　　凤姐顺势依偎进他的怀里，声音轻得像梦呓：“从今往后，我们夫妻二人，更要相依为命了。你可知道，看见你这般伤心，我的心，比刀割还要疼上千倍万倍......“

　　窗外，秋风呜咽，像是在为这段真假难辨的深情，奏一曲凄凉的挽歌。

　　潇湘馆里，黛玉正对着一池残荷出神。手中的帕子，已经被无意识地绞得不成样子。

　　“紫鹃，“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决绝，“这园子，太静了。静得让人心慌。“

　　紫鹃正在收拾书案，闻言抬头：“姑娘可是又想写诗了？“

　　黛玉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是了，诗社！咱们的诗社，荒废得太久了。“

　　她快步走到书案前，铺开桃花信笺。那信笺是特制的，上面洒着细碎的桃花瓣，淡淡的粉色，像是少女羞涩的脸庞。

　　“我要重组诗社，更名为'桃花社'。“她的笔在纸上飞舞，墨迹淋漓，“这园子，需要一些生气。就像严冬过后，总要有桃花来报春一般。“

　　探春接到信时，正在秋爽斋里对着账本发愁。看见黛玉的信，她顿时眉开眼笑：“好！好！早就该如此了！“

　　她立即回信：“林姐姐此议甚妙。三日后在我这里设社，一切应用之物，我来准备。“

　　宝钗收到信，正在梨香院里做针线。她细细读了两遍，唇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难为黛玉妹妹，总是这般风雅。“

　　只有宝玉，接到信后欢喜得像个孩子。他一把抱住送信的小丫头：“回去告诉林妹妹，我一定到！便是天上下刀子，我也要顶着脸盆去！“

　　就在众人为桃花社忙碌准备之时，史湘云来了。

　　她穿着一身大红的衣裳，像一团火似的冲进了园子。手中还举着一枝柳条，上面缀满了毛茸茸的柳絮。

　　“林姐姐！宝姐姐！你们快看！“她兴高采烈地挥舞着柳枝，“这柳絮，像不像天上的云朵掉下来了？“

　　黛玉正在斟酌诗题，闻言抬头，不由得被湘云的天真感染：“你这丫头，总是这般冒失。“

　　湘云凑到书案前，看见“桃花社“三个字，眼睛一转：“林姐姐，写桃花多没意思！年年写，岁岁写，都快写成老生常谈了。不如咱们换个新鲜的——就写这柳絮，如何？“

　　她说着，用力一吹，柳絮便纷纷扬扬地飘散开来，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宝钗正好走进来，看见这一幕，不由得笑了：“云丫头这个主意，倒是别致。“

　　黛玉沉吟片刻，也点了头：“也罢，就依你。只是这柳絮轻薄，要写出好诗来，只怕不易。“

　　“这才有趣呢！“湘云拍手笑道，“大家都来写，看谁写得最好！“

　　诗社那日，秋爽斋里格外热闹。

　　黛玉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衣裳，坐在窗边。她的面前摊着一张素笺，眉尖若蹙，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我想好了。“她忽然提笔，墨迹在纸上蜿蜒，“漂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在场的每个人都静了下来。那诗句，像是一根细细的针，轻轻刺在每个人的心上。

　　“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她继续写着，眼泪不知不觉滴落在纸上，晕开了一朵墨色的花。

　　众人都沉默了。这诗，太悲，太苦，像是把一颗心掏出来，放在阳光下暴晒。

　　轮到宝钗时，她却不慌不忙。只见她略一思索，便挥毫写下：

　　“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蜂围蝶阵乱纷纷。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

　　探春在一旁看着，不由得点头：“宝姐姐这起句，便与众不同。“

　　宝钗微微一笑，继续写道：“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好一个'送我上青云'！“李纨忍不住击节赞叹，“这气魄，这胸怀，当真难得！“

　　黛玉也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她看着宝钗，那个永远端庄、永远得体的女子，心中忽然涌起一阵难言的滋味。

　　诗社结束后，众人的兴致依然很高。湘云提议放风筝，立刻得到了响应。

　　园子里顿时热闹起来。各式各样的风筝在天空中争奇斗艳：宝钗放的是一个大雁，探春放的是一个美人，宝玉放的是一个巨大的蝴蝶。

　　黛玉放的是一个精致的沙雁。她看着那风筝在天空中飘飘摇摇，忽然觉得它像极了自己。

　　“姑娘，线要放得松一些。“紫鹃在一旁提醒。

　　黛玉却恍若未闻。她看着那风筝，喃喃自语：“也不知它要飞到哪里去......“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风筝线竟然断了。那沙雁在空中打了个转，便向着远方飘去。

　　“呀！“紫鹃惊叫一声。

　　黛玉却笑了：“也好，让它自由自在地飞吧。总比被这根线牵着，不得自在要好。“

　　另一边，宝玉的风筝也断了线。他急得直跺脚：“我的风筝！它怎么就这样走了？“

　　宝钗走过来，柔声安慰：“二哥哥不必难过。风筝断了线，是把它这一年的晦气都带走了。这是好事。“

　　湘云在一旁拍手笑道：“宝哥哥若是舍不得，明日我再陪你放一个更大的！“

　　宝玉看着湘云天真烂漫的笑脸，心中的惆怅也消散了几分。

　　只有黛玉，依然望着风筝远去的方向出神。她的心中，忽然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这断线的风筝，会不会是什么征兆？

　　夜幕降临，大观园又恢复了宁静。

　　黛玉独自坐在潇湘馆的窗前，手中把玩着白日里湘云送给她的柳枝。那些毛茸茸的柳絮，在月光下像是镀了一层银边。

　　“姑娘，该歇息了。“紫鹃轻声提醒。

　　黛玉却摇了摇头：“我再坐一会儿。“

　　她的心中，还在回味白日里的诗句。宝钗的那句“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像是一根刺，扎在她的心上。

　　“她总是这样，“黛玉轻声自语，“永远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而我......“

　　而我，却总是被这些无谓的愁绪困扰。就像这柳絮，看似自由，实则身不由己。

　　窗外，忽然起风了。柳絮被风卷起，在夜色中飘飘荡荡，像是无数个找不到归宿的魂魄。

　　黛玉忽然打了个寒颤。她想起尤二姐，想起那些断线的风筝，想起宝钗诗中那个“本无根“的柳絮......

　　这园子里的每个人，何尝不都是一朵柳絮？看似风光，实则命运都系在一根细细的线上。而那执线的人，又是谁呢？

　　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潇湘馆的窗棂上。黛玉的身影，在月光中显得格外单薄，格外寂寞。

　　今夜，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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