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浮沉

　　坤宁宫的“双喜临门”，如同一阵狂风，将两份截然不同的心境，吹送到了后宫的各个角落。

　　缀锦轩内，刚一回到自己的宫殿，张婕妤便再也维持不住在人前的体面。她“啪”的一声，将桌上的一套粉彩茶盏狠狠扫落在地，瓷器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刺耳。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她气得浑身发抖，在殿内来回踱步，“一个两个新来的，入宫才不过半年，就接二连三地有孕、晋位！本宫……我们这些从潜邸就跟着皇上的人，熬了这么多年，才是个婕妤！凭什么？她们凭什么！”

　　她身边的贴身宫女莺儿连忙跪下收拾碎片，一边小心翼翼地劝道：“娘娘息怒，仔细气坏了身子。您消消气，为这些事，不值当的。”

　　“不值当？”张婕妤猛地回头，眼中满是嫉妒与不甘，“你让本宫如何不气！那宋嘉禾不过是个鲁莽的武夫之女，陆婉凝更是个木头美人，她们何德何能，能有这泼天的福气！”

　　莺儿见她气得不轻，连忙扶着她在榻上坐下，柔声安慰道：“娘娘，您忘了？皇上最是在意子嗣。您瞧瞧德妃娘娘和冯妃娘娘，哪个不是因为膝下有皇子，才能在这宫里坐稳妃位，说话都有分量？”

　　她顿了顿，又道：“前些年皇上为先帝守孝，清心寡欲，后宫自然没什么动静。如今孝期已过，您看，这才刚选了新人，不就接连有了好消息吗？这说明皇上正是盼着开枝散叶的时候，娘娘您的机会，也快来了呀！”

　　张婕妤听了这番话，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些，却依旧闷闷不乐：“机会？机会在哪里？如今新人辈出，一个个都跟饿狼似的盯着皇上，皇上连来我这缀锦轩坐坐的次数都少了，哪里还有什么机会？”

　　莺儿见状，眼珠一转，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更低了：“娘娘，您怎么反倒糊涂了？这后宫的恩宠，可不是看人多人少的。您想啊，丽婕妤和陆容华如今都有了身孕，头几个月最是金贵，定然是不能再承宠侍寝了。这一下子，不就少了两个最强劲的对手吗？旁的新人，除了一个慧婕妤，大多都还没入皇上的眼。这么算下来，您的机会，不是比以前更多了吗？”

　　张婕妤闻言，眼睛瞬间亮了。

　　对啊！她怎么就没想到！宋嘉禾那个最扎眼的，如今怀了身孕，自然是不能再霸占着皇上了。就连陆婉凝那个不声不响的，平日里也没见多少恩宠，肚子倒也争气。她们两个如今都不能侍寝了，那皇上……岂不是更有可能想起她们这些旧人？

　　见自家主子脸色好转，莺儿又故作神秘地朝着承乾宫的方向努了努嘴，轻声道：“再说了，娘娘，要论这宫里最着急的，怕也轮不到您呢。”

　　张婕妤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瞬间便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脸上顿时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的笑容。

　　是啊，她再急，能有承乾宫那位急吗？那位可是曾经独占圣心、宠冠后宫的第一人。自潜邸那次小产后，这么多年肚子都再无动静，怕是早就伤了根本。如今眼看着新人一个个都有了身孕，她心里，怕是早就被嫉妒的火烧成灰了吧！

　　想到这里，张婕妤心中的那点郁结之气，竟奇迹般地烟消云散了。她重新端起茶碗，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浮沫，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倨傲：“你说得对。本宫着什么急？且看她能得意到几时。”

　　正如张婕妤所料，此刻的承乾宫内，确实是愁云惨淡。

　　只是，这里没有她想象中的暴怒与喧嚣，只有一片深入骨髓的、死一般的寂静。

　　珍妃苏氏独自一人坐在窗边，怔怔地看着庭院中那棵已经开始落叶的梧桐。她遣退了所有宫人，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身影，与满室的奢华富贵格格不-入。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甚至没有砸任何东西。

　　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多年前，在潜邸时的那个午后。那时的她，远比现在更加骄纵、更加不知天高地厚。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只因与同样怀着身孕的德妃刘氏发生了口角，在推搡之间，她被人狠狠地撞倒在地……

　　那是一种她此生都无法忘记的痛楚。她失去了那个孩子，甚至来不及知道他的存在。当年的她本来以为自己还年轻，养好身子很快就会再有的。谁知道，她苦药一碗碗地吃了下去，却一直没有身孕。

　　而如今，一个入宫不过数月、只知舞刀弄枪的武将之女，一个平日里连话都说不了几句的木头美人……这些在她眼中上不得台面的贱人，却都这么轻易地，就拥有了她梦寐以求的一切。

　　巨大的落寞与不甘，像无数只蚂蚁，啃噬着她的心。

　　凭什么？

　　她们凭什么？

　　她苏茉儿，家世、容貌、才情，哪一样输给她们了？她与皇上自少年时相伴，那份情意，又岂是这些新人能比的？

　　可偏偏，就是她们，一个个地都怀上了皇上的孩子。

　　“孩子……孩子……”她喃喃自语，眼中渐渐漫上一层偏执的疯狂，“本宫的孩子没了，你们……谁也别想安安生生地生下来！”

　　与此同时，晚香居内。

　　自从被禁足后，这里便冷清了许多。

　　就在这时，她的心腹宫女秋儿，像一阵风似的从殿外冲了进来，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狂喜。

　　“主子！主子！大喜事！”她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

　　宋嘉禾懒懒地抬了抬眼皮，语气里没有半分波澜：“什么事，这般大惊小怪的？”

　　“主子！您的禁足解了！”秋儿激动地道，“不仅解了，皇上……皇上还晋了您的位份！您现在是婕妤了！正五品的丽婕妤！”

　　宋嘉禾猛地从榻上坐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宫女：“你说什么？”

　　“是真的！主子！”秋儿喜极而泣，她擦了擦眼泪，又兴奋地补充道：“定是国公爷收到咱们的信，在朝堂上为娘娘您说话了！皇上看在国公爷的面子上，这才借着由头，给了您这么大的体面！”

　　宋嘉禾怔怔地听着，连日来的阴霾与委屈，在这一刻，终于被巨大的惊喜冲散。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重新变得明媚的阳光，眼中重新燃起了那种属于将门之女的傲气与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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