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月下之约

　　贺凌渊拂袖而去，留下宋嘉禾一人瘫软在榻上，泪水终于决堤。那句“安安心心地养胎”，如同一道无形的圣旨，将她禁锢在了这方寸之地，也暂时剥夺了她恃宠而骄的所有资本。

　　皇帝的怒火，远比任何刁难和责罚，都更让她感到恐惧。

　　从晚香居出来，贺凌渊只觉得胸中一股郁气难平。他没有乘坐龙辇，而是挥手让众人退下，只带着李德福，沿着行宫花园的小径，漫无目的地走着。

　　就在他心烦意乱，觉得这满园美景都索然无味之时，不远处的一片开阔草坪上，忽然传来一阵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纯粹得不带一丝杂质。

　　他循声望去，只见自己的嫡长女贺昭宁，正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公主裙，像只快乐的蝴蝶，在草地上迎着风奔跑。她的身后，跟着几个气喘吁吁的宫女，而湛蓝的天幕上，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风筝正迎着晚风，姿态轻盈地越飞越高。

　　“父皇！”眼尖的贺昭宁第一个发现了他，立刻丢下手中的风筝线，提着裙摆，迈着小短腿，欢快地扑了过来。

　　那一瞬间，贺凌渊心中的所有烦躁与郁结，都被这声清脆的呼唤和那个奔向自己的小小身影一扫而空。

　　“慢点跑，别摔着。”他脸上的冰冷瞬间融化，快走几步迎了上去，在大笑着弯腰的瞬间，稳稳地将宝贝女儿抱了个满怀，还在她因奔跑而红扑扑的粉嫩脸颊上亲了一口。

　　“父皇怎么来了？”贺昭宁惊喜地搂着父皇的脖子，奶声奶气地问，声音里满是孺慕之情。

　　“父皇想我们宁儿了，便来看看。”贺凌渊抱着女儿，只觉得怀中的分量踏实而温暖，他走到那只落在地上的风筝旁，捡起线轴，笑道，“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玩？母后呢？”

　　“母后在云水榭里看书呢。宁儿觉得闷，就让姑姑们陪我来放风筝。”小公主献宝似的指着天上的风筝，“父皇看，宁儿放得高不高？”

　　“高，我们宁儿最厉害了。”贺凌渊抱着她，走到草坪中央，亲自拿起线轴，感受着风的力道，缓缓放线，“来，父皇帮你，让它飞得更高些。”

　　他一手抱着女儿，一手熟练地牵引着风筝线，时而轻拉，时而快放。那只蝴蝶风筝仿佛得了神助，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扶摇直上，几乎要与天边的晚霞融为一体。

　　“哇！飞得好高！”贺昭宁在他的怀里兴奋地拍着小手，眼中满是崇拜的光芒，“父皇好厉害！”

　　贺凌渊被女儿逗得心情大好，他将线轴交到女儿手中，大手包着她的小手，教她如何感受风向，如何收线放线。父女二人在夕阳的余晖下，身影被拉得很长，笑声在空旷的草坪上回荡，充满了寻常人家的温馨与快乐。

　　玩了许久，直到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贺昭宁才揉了揉眼睛，打了个秀气的哈欠，指了指天色：“父皇，天黑了，宁儿肚子饿了，我们去找母后用晚膳，好不好？”

　　“好，都听我们宁儿的。”

　　贺凌渊抱着女儿，心中那份因后宫争斗而生的疲惫，在女儿纯真的笑脸中，得到了极大的慰藉。他随着女儿的指引，一步步地，朝着皇后的云水榭走去。

　　云水榭的晚膳，一如既往的温馨而平静。

　　饭后，贺昭宁玩累了，被宫人带下去歇息。皇后谢晚晴亲自为贺凌渊奉上一盏新茶，见他眉宇间依旧带着一丝倦意，便柔声开口：“皇上可是还在为朝事烦心？”

　　“朝事尚好，”贺凌渊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只是这后宫，没一日是安宁的。”

　　皇后闻言，便知他指的是白日里的事。她并未多问，只是温声道：“妹妹们年纪都还小，难免有些小性子。皇上日理万机，不必为这些琐事烦心。”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说起来，咱们来行宫，也快一月了。臣妾算着日子，再过不久便是八月中秋。中秋是合家团圆的大节，总不好在行宫里过了。是否也该准备准备，早日回宫了？”

　　贺凌渊闻言，这才恍然。连日的政务与后宫的纷扰，竟让他忘了时日。

　　“皇后说的是，”他点了点头，“朕竟忘了此事。中秋大典，礼数繁杂，确实该提前回宫准备。”

　　“那臣妾明日便让内务府拟定回程的章程，也好通知各宫妹妹们，早作准备。”

　　“好，”贺凌渊看着皇后那永远从容得体的面容，心中涌起一阵暖意，“这些事，交由皇后，朕素来是放心的。”

　　商议完正事，贺凌渊并未立刻离开。他与皇后一同走到殿外的露台上，看着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

　　行宫的夜，比紫禁城里要宁静得多，连月光都仿佛更清亮几分。

　　贺凌渊看着身旁为自己整理衣领的妻子，心中思绪万千。他想起了他们自少年时便结为夫妻，从潜邸一路走到今天，无论他身边有多少女人来了又去，唯有她，始终以这样一种端庄而沉静的姿态，稳稳地站在他身后，为他打理着这偌大的后宫。

　　他又想起了丽容华腹中的那个孩子。他知道，这个孩子的到来，对中宫无子的皇后而言，是怎样一种无形的压力。

　　一股前所未有的愧疚与疼惜，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忽然伸手，握住了皇后那只微凉的手。

　　皇后身子微微一僵，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梓童，”贺凌渊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在静夜中显得格外认真，“这些年，辛苦你了。”

　　皇后眼眶一热，却只是摇了摇头，柔声道：“这是臣妾的本分。”

　　“朕知道，你也盼着能有个嫡子。”贺凌渊收紧了握着她的手，给出了一个郑重的承诺，“等回了宫，朕会多去你那里。你我夫妻同心，定能得偿所愿。”

　　这是他登基以来，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向她许下关于子嗣的承诺。

　　皇后心中的那道防线，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崩塌。她的眼中涌上一层水雾，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只是反手，用力地回握住了皇帝的手。

　　“是，臣妾……谢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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