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余波与暗流

　　一句话便将罪名扣死，丽容华的脸彻底白了，身子微微一晃。

　　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皇后都微微蹙起了眉头。谁都看得出，珍妃这是要借题发挥，拿新人立威了。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个温和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珍妃妹妹这话就说得重了。”德妃款款上前，亲自将丽容华扶了起来，柔声道，“丽容华妹妹初入宫闱，对宫中规矩尚不熟悉，偶有疏忽，也是人之常情。再者，妹妹这一身的衣裳首饰，皆是内务府按着皇上的旨意和位份备下的，想来皇上也是喜欢妹妹这般明艳动人的模样。若是因此责罚了妹妹，倒像是咱们这些做姐姐的，容不下新人似的，岂不寒了皇上的心？”

　　德妃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出了丽容华是“无心之失”，又搬出了皇帝做挡箭牌，还暗暗地将了珍妃一军，暗示她善妒。

　　珍妃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她冷哼一声，还想再说些什么。

　　凤座上的皇后却在此刻放下了茶碗，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好了。”皇后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德妃说得是。新人初来乍到，难免有不周之处，日后慢慢学便是。丽容华，你且退下吧。”

　　“是……谢皇后娘娘，谢德妃娘娘。”丽容华如蒙大赦，连忙退回了队列之中，只是脸色依旧苍白。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林知夏自始至终垂着头，将这场精彩绝伦的对手戏尽收眼底。

　　珍妃的骄横，德妃的绵里藏针，皇后的帝后心术……这后宫的浑水，比她想象中还要深，还要精彩。

　　她愈发庆幸自己如今只是个不起眼的贵人。枪打出头鸟，今日若不是丽容华顶在前面，被珍妃拿来开刀的，或许就是陆嫔，或是其他某个倒霉的新人了。

　　皇后并未立刻让众人散去。她目光扫过阶下众妃嫔，最后落在一众新人身上，开口道：“按着宫中规矩，新人入宫的第一次晨省，在拜见过本宫之后，还应由本宫带领，同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此话一出，丽容华、陆嫔等人神色一肃，而底下几个位份较低的新人脸上则难掩期待之色。太后是皇上的生母，是这宫里最尊贵的女人，若是能得了她的青眼，那可是天大的福分。

　　皇后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话锋一转，继续道：“不过，太后娘娘凤体康健，只是素来喜静，不喜人多打扰。本宫体恤各位妹妹初入宫中，诸事繁杂，已经提前向太后请了恩典，免了各位每日的晨省。”

　　她身边的掌事姑姑云舒适时上前一步，补充道：“皇后娘娘吩咐了，往后各位小主只消在每月初一、十五，随娘娘一同前往慈宁宫请安即可。太后娘娘也让奴婢传话，让各位小主安心在各自宫中住下，不必时时挂念。这既是太后的恩典，也是皇后娘娘的体恤，还望各位小主谨记。”

　　“是，我等谨记，多谢皇后娘娘，多谢太后娘娘。”众人连忙屈膝应下，那些方才还面带期盼的新人，脸上不免流露出失望。

　　林知夏混在人群中，心中却是一片了然。

　　这番安排，看似是体恤，实则信息量巨大。第一，太后不愿插手后宫之事，至少明面上是如此。第二，皇后借此再次宣示了她六宫之主的地位，所有与太后沟通的渠道，都必须经过她。

　　皇后这才端起茶盏，淡淡道：“今日的安就请到这儿吧，都散了。”

　　“是，臣妾等告退。”

　　众人这才真正地陆续告退，林知夏随着人流走出坤宁宫，深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

　　坤宁宫的门槛，仿佛一道无形的界限，隔开了两个世界。门槛之内，是令人窒息的权力交锋；门槛之外，晨光熹微，空气虽冷冽，却让人有种劫后余生般的轻松。

　　众妃嫔从殿内鱼贯而出，脸上紧绷的神情，直到踏上宫殿外的白玉石阶，才稍稍松弛下来。

　　刚刚殿内那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让所有新人都心有余悸。珍妃的咄咄逼人，德妃的四两拨千斤，还有皇后那高坐于上、掌控一切的威严，都给这群初入宫闱的少女们上了最为生动的一课。

　　一时间，无人言语。新人们各自沉默着，走向自己宫院的方向，气氛微妙而尴尬。

　　然而，这种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

　　“丽容华姐姐，您等等我们！”

　　一个娇俏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只见新晋的陈宝林和李宝林快走几步，追上了走在最前面的宋嘉禾，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

　　“姐姐今日真是威风，”陈宝林艳羡道，“那身石榴红的宫装，衬得姐姐肤若凝脂，真真是艳压群芳。也难怪……会惹得珍妃娘娘多看几眼了。”

　　这话说得极有水平，既奉承了丽容华的美貌，又不动声色地将方才的刁难归结于“善妒”。

　　宋嘉禾脚步微顿，回头瞥了她一眼。作为镇国公府的嫡女，她从小听惯了奉承，对这种小把戏早已免疫。她今日受了气，心情正是不佳，但良好的家教让她没有将情绪露在脸上。

　　“陈妹妹过誉了。”她淡淡地应了一句，语气疏离，“不过是内务府按着份例裁制的衣裳，当不得什么。”

　　“姐姐谦虚了，”另一位李宝林也凑了上来，“同样的衣裳，穿在不同人身上，那也是云泥之别。今日若非有德妃娘娘解围，珍妃娘娘还不知要如何为难姐姐呢。依我看，咱们新人初来乍到，正该同气连枝，日后也好相互有个照应。姐姐家世显赫，位份又高，还望日后能多多提携我们这些做妹妹的。”

　　这番话，更是将巴结讨好之意表露无遗。连最后入选的赵采女，也怯生生地跟在后面，小声附和着。

　　宋嘉禾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蹙。她虽傲，却不傻，自然明白这些人的心思。她不屑于与这些家世低微的女子为伍，但也不愿平白得罪人。

　　“好说。”她从唇边挤出两个字，便不再多言，由着宫人簇拥着，登上了自己的轿辇，径直离去，留下那几位宝林和采女在原地，脸上笑容有些僵硬。

　　不远处的陆嫔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讥诮。她没有理会任何人，径直带着自己的宫人，朝着与宋嘉禾相反的方向走去，清冷孤高得如同一株雪顶寒梅。

　　一时间，坤宁宫外的小广场上，人便散去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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