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纽蒙迦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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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邓布利多没有立刻返回校长办公室,也没有去礼堂参与那即将达到高潮的节日狂欢。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月光透过彩绘玻璃,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让他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此刻显得异常苍老与…孤寂。

  “偶尔见一面…意想不到的转机…爱的魔力…”

  这些词语,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反复凿击着他用理智和责任构筑了数十年的坚冰。冰面之下,是汹涌澎湃的、他穷尽一生试图压制、遗忘的情感暗流——关于盖勒特·格林德沃。

  那个名字,如同一个禁忌的咒语,光是想起,就带来一阵尖锐的、混合着巨大痛苦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渴望的悸动。

  戈德里克山谷那个疯狂的、绚烂的夏天;那些关于“更伟大的利益”的、燃烧着青春与野心的彻夜长谈;那个金发少年如同阳光般耀眼、又如同魔鬼般蛊惑人心的笑容;还有…最后那场导致阿利安娜死亡的、毁灭性的决斗,以及随之而来的、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分离与对立。

  “探望带来的或许并非慰藉,而是更深的刻痕。”——这是他刚才对格温尼维尔说的话,也是他对自己说的、重复了无数遍的箴言。他深信不疑。

  每一次想起格林德沃,都像是在已经结痂的伤口上再次撕裂,涌出的不仅是血,还有那无法磨灭的悔恨与负罪感。

  纽蒙迦德那座高塔,不仅囚禁着格林德沃的肉体,也囚禁着他邓布利多的心。他把自己放逐在霍格沃茨这座更大的“高塔”上,用守护学校、培养下一代、对抗伏地魔的责任来填满所有时间,让自己没有空隙去触碰那份禁忌的情感。

  他以为他已经做到了。他成为了人人敬仰的邓布利多校长,睿智、强大、近乎无所不能,仿佛没有凡人的弱点。

  直到今晚,直到被一个十几岁的女孩,用那样直白而尖锐的方式,戳破了这层自欺欺人的外壳。

  格温尼维尔…她为了西弗勒斯,那个同样活在阴影与痛苦中的男人,所展现出的那种不顾一切、甚至敢于挑战命运轨迹的勇气和决心,像一面残酷的镜子,照出了他内心深处的怯懦与…逃避。

  (她敢于为了爱,一次次穿越时空的壁垒。而我…却连见他一面的勇气都没有吗?)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他缓缓抬起手,抚摸着胸前那早已感觉不到物理存在的、血盟碎裂后留下的空洞位置。那里,曾经是他们之间最紧密、也最终成为最沉重枷锁的联结。

  (在最终审判来临之前…给予命运一个不同的选择机会…)

  格温尼维尔的话语再次响起。最终审判…他知道那指的是什么。伏地魔的势力正在暗处滋长,第二次巫师战争的风暴正在酝酿。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年事已高,未来的战斗凶险异常,他很可能无法看到战争的终点。

  而格林德沃…那个被囚禁在高塔之上的、曾经的黑魔王,他的最终结局又会是什么?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他们之间,难道真的连最后一面都不能见吗?

  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冲动席卷了邓布利多。这种冲动,甚至超越了他平日里的谨慎与谋算。他需要一个答案。不是关于过去谁对谁错的答案,那早已没有意义。他需要的是一个…关于现在的答案。

  他想知道,经过这漫长的半个世纪的囚禁与隔绝,盖勒特·格林德沃,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他是否…还保留着一丝当年的影子?他是否…也曾有过片刻的悔恨?或者,他依旧如同被困的雄狮,只有仇恨与不甘?

  (就一次…) 一个声音在他心中说,(就在这个象征团聚的夜晚…远远地,只看一眼。)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一旦点燃,便再也无法扑灭。

  邓布利多猛地转过身,不再是平时那种从容不迫的步伐,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急切,大步走向城堡八楼。他没有使用飞路网,那太容易被监控。他需要一种更隐秘、更直接的方式。

  他来到了有求必应屋前,心中默念着需要一个能通往遥远之地、且绝对隐秘的通道。当那扇光滑的门出现时,他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门后并非堆满杂物的房间,而是一个散发着古老魔法波动的、小型的神秘传送阵。这是连霍格沃茨历任校长都未必知晓的、城堡最深的秘密之一,与某些古老的魔法节点相连,能在极端情况下提供一条紧急通道。使用它需要付出巨大的魔力代价,且极不稳定,但此刻,邓布利多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站上传送阵,魔杖轻点,口中念出复杂古老的咒语。强大的魔力波动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光芒闪烁,他的身影变得模糊扭曲。下一刻,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空间撕扯感,仿佛整个人要被撕裂开来。

  纽蒙迦德城堡最高的塔楼房间,与其说是牢房,不如说是一座豪华的囚笼。房间宽敞,陈设精美,甚至有一个巨大的、可以俯瞰阿尔卑斯山雪景的落地窗。但无处不在的、强大的魔法禁制,以及窗外永恒的、令人窒息的寂静,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居住者其囚犯的身份。

  盖勒特·格林德沃站在窗前,身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拉得很长。他曾经耀眼的金发如今已变得灰白,曾经充满狂热与魅力的异色双眸,此刻被一层厚厚的漠然与嘲讽所覆盖。它们依旧锐利,如同蛰伏的鹰隼,只是失去了目标,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与…等待。岁月和孤独,已经将那个曾经想要焚烧旧世界、建立新秩序的的黑魔王,磨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终日与回忆为伴的老人。

  平安夜。又是一个平安夜。

  他几乎已经记不清,这是他被关押在纽蒙迦德的第几个平安夜了。外面的世界在庆祝,在团聚,而这里,只有冰雪、寂静,以及…无休止的、关于过往的梦魇。

  最多的梦魇,总是关于阿不思。

  关于戈德里克山谷那个夏天,关于他们共同描绘的宏图伟业,关于血盟的缔结与…碎裂,关于最后那场惊天动地的决斗,关于阿不思那双蓝眼睛里,最终流露出的、他至今无法完全理解的、混合着痛苦、决绝和…某种他不敢深究的情绪的眼神。

  当塔楼房间内空气发生极其细微的、如同水波般的扭曲时,格林德沃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没有回头,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能如此悄无声息突破纽蒙迦德层层防护出现在这里的人,只有一个。

  “阿不思。”一个沙哑、干燥,仿佛很久没有好好说话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塔楼令人窒息的寂静。没有疑问,没有惊讶,只有平淡的陈述,带着一丝刻入骨髓的讥诮。“平安夜大驾光临…是终于想起来要给我送一份圣诞礼物?还是一杯…饯行的毒酒?”

  邓布利多的身影从空气中完全显现出来。他依旧穿着那件星月睡袍,但脸上惯有的温和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沉重、审视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的神情。他看着那个背对着他的、显得异常单薄孤寂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

  “盖勒特。”邓布利多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没有向前走,只是站在房间中央,与那个背影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象征性的距离。

  格林德沃终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过来。他的动作有些僵硬,仿佛关节已经生锈。当他完全转过身,那双异色瞳眸对上邓布利多湛蓝的眼睛时,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两位老人,隔着半个世纪的光阴与恩怨,再次处于同一空间。

  岁月的刻刀在他们脸上都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但不同于邓布利多那种睿智与温和交织的沧桑,格林德沃的脸上是一种更彻底的、被剥夺了一切希望后的荒凉,唯有眉宇间偶尔闪过的一丝桀骜,还隐约可见昔日的影子。

  “看来不是毒酒。”格林德沃的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目光像冰冷的探针一样扫过邓布利多全身,“那么,是什么风把我们伟大的、致力于维护和平的白魔王,吹到这座…‘失败者’的坟墓里来了?总不会是突然怀念起旧日时光,想来共叙…‘友情’?”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的读音,充满了挖苦。

  面对这预料之中的尖刻,邓布利多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用同样锋利的言辞回击,或是摆出那副悲天悯人的姿态。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承受着对方目光中的冰冷与恨意,良久,才轻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在空旷的塔楼里显得格外清晰。

  “今晚是平安夜,盖勒特。”邓布利多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疲惫,“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格林德沃的意料。他脸上的嘲讽僵硬了一下,异色双眸微微眯起,里面闪过一丝真正的疑惑和警惕。“看看我?”他重复道,语气充满了不信任,“看看我这个老囚犯是否还活着?是否还在为你的‘更伟大利益’添堵?阿不思,省省你那些虚伪的同情吧。我们之间,早就过了需要这种无聊客套的阶段了。”

  “这不是客套,也不是同情。”邓布利多向前走了一小步,月光透过铁窗,照亮了他布满皱纹的脸和他眼中那复杂难辨的情绪,“或许…只是因为我突然意识到,我们都已经…很老了。时间所剩无几。”

  格林德沃死死地盯着他,试图从那张脸上找出任何虚伪或算计的痕迹,但这一次,他看到的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悲伤的…坦诚?

  “时间不多?”格林德沃发出一声尖锐的冷笑,“所以呢?你是来祈求我的原谅?还是终于良心发现,想来为自己当年的‘正义之举’做一番忏悔?阿不思,别让我发笑了!我们之间,只有成王败寇,只有你死我活!其他的,都是狗屁!”

  这番话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掷向邓布利多。然而,在这番激烈言辞的表象之下,只有格林德沃自己知道,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深处,翻涌着怎样复杂难言的暗流。有多少个被囚禁的、看不到尽头的日夜,他放下仅存的骄傲,试图用隐晦的、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密码写下那些石沉大海的信件?有多少次,他在听到塔楼外风雪呼啸时,会可悲地产生一丝渺茫的期待,随即又被更深的绝望所吞噬?期待落空的次数太多,多到他已经用愤恨和嘲讽将自己武装得密不透风,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维持那点可怜的自尊。

  邓布利多没有立刻反驳。他沉默着,任由格林德沃的怒火在空气中燃烧。直到对方的喘息稍微平复一些,他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我从未后悔阻止你,盖勒特。为了阿利安娜,为了那些因你的野心而死去的人,我别无选择。”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格林德沃刚刚燃起的怒火,只剩下冰冷的灰烬。他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重新被那种死寂的漠然所取代。他扭过头,再次望向那扇狭窄的窗户,仿佛不想再看到邓布利多。

  “那你来做什么?”他的声音变得极其疲惫,带着一种万念俱灰的淡漠,“来提醒我我的失败和罪孽?来享受你作为胜利者的优越感?如果是这样,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可以离开了吗,校长先生?这座塔楼阴冷得很,不适合您这样尊贵的人物久留。”

  刻意的疏远和冰冷的逐客令,是格林德沃最后的防御。

  邓布利多看着他那副拒绝交流、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的样子,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几十年的隔阂、仇恨、误解,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格温尼维尔所说的“转机”,在此刻看来,是多么的天真和不切实际。

  他几乎要转身离开。或许这次来访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但就在他准备放弃的那一刻,他的目光落在了格林德沃放在膝盖上的、那双布满老年斑和褶皱的手上。那双手,曾经能挥舞老魔杖,释放出改变世界格局的强大魔法,如今却只能无力地搭在破旧的囚服上,微微颤抖着。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如果…如果当年在戈德里克山谷,我没有拿出魔杖,如果阿利安娜没有…那场决斗没有发生…今天的我们,又会是什么样子?)

  这个假设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理智的壁垒。他从未允许自己如此直白地去想这个“如果”。

  鬼使神差地,邓布利多没有离开,反而又向前走了几步,直到距离格林德沃只有几步之遥。他能更清晰地看到对方灰白的发丝,深刻的皱纹,以及身上囚服磨损的边缘。

  “我最近…遇到一个年轻人。”邓布利多忽然开口,话题转得极其突兀,声音低沉,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格林德沃诉说,“她…做了一些在我看来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为了…守护一个人。”

  格林德沃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打断。

  邓布利多继续说着,目光仿佛穿透了塔楼的石壁,看到了霍格沃茨地窖里那一幕:“她让我想起…想起很久以前,我们也曾相信,爱和理想可以改变世界。”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遥远的追忆和苦涩,“只是我们选择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塔楼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如同冤魂的哭泣。

  良久,格林德沃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所以,你是来告诉我,你找到了…‘爱’的接班人?来向我证明,你那条充满妥协和软弱的道路,才是正确的?”

  “不。”邓布利多摇了摇头,目光重新聚焦在格林德沃的背影上,“我是来告诉你,或许…我们都错了。我们都被自己的理想和执念所困,忽略了最本质的东西。”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勇气,“我错了,盖勒特。我错在当年…只看到了你的危险和野心,却拒绝去理解你内心的…恐惧和孤独。我用了最决绝的方式…割裂了一切。”

  这番近乎忏悔的话,让格林德沃的脊背猛地绷直了。他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转回头,那双异色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更深层次的、被触动伤口的剧痛。他死死地盯着邓布利多,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人。

  “你…在说什么?”格林德沃的声音干涩得可怕。

  “我说,我或许…用了错误的方式对待你,对待…我们之间的一切。”邓布利多迎着他的目光,湛蓝的眼眸中不再有平日的从容,只剩下坦诚的痛苦和复杂,“我将你囚禁在这里,用责任和悔恨将自己囚禁在霍格沃茨。我们都成了自己信念的囚徒…直到时间将我们耗尽。”

  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今晚最核心、也最大胆的话:“在一切彻底结束之前,盖勒特,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不是作为胜利者,也不是作为忏悔者。只是…作为阿不思。作为那个…曾经在戈德里克山谷的夏天,和你一起做过梦的…阿不思。”

  这番话,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说完之后,邓布利多感到一阵虚脱。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格林德沃,等待着他的反应——或许是更猛烈的嘲讽和怒火,或许是彻底的漠然。

  格林德沃也沉默了。他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震惊、愤怒、讥诮、痛苦、茫然…种种情绪像走马灯一样闪过。最终,所有的情绪都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极其复杂的、深不见底的疲惫。他移开目光,重新望向那扇窗户,但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空洞,而是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悲凉。

  “梦…”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早就醒了,阿不思。而且,是被你亲手打碎的。”

  “我知道。”邓布利多低声道,“我无法改变过去。但我希望…至少在未来有限的时光里,我们不必…只剩下仇恨和漠视。”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平安夜的钟声似乎再次隐约传来,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你老了,阿不思。”格林德沃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语气不再是尖锐的嘲讽,而是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平淡,“你也开始害怕孤独了。”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戳中了邓布利多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他没有否认,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那个年轻人…”格林德沃再次开口,异色的眸子斜睨了邓布利多一眼,里面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她守护的是谁?那个…斯内普?”

  邓布利多微微颔首:“你知道了?”

  “纽蒙迦德不是完全与世隔绝。”格林德沃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近乎残酷的笑意,“尤其是关于你的事情…总有些碎片会飘进来。为了一个油腻腻的魔药教授…逆转时间?真是…疯狂又愚蠢的浪漫。”他的评价带着惯有的刻薄。

  “爱…确实是一种强大的魔力,盖勒特。”邓布利多轻声说,“有时…它能创造奇迹。”

  “奇迹?”格林德沃嗤笑一声,但笑声里缺乏力度,“代价呢?玩弄时间的代价,你比我更清楚。阿不思,你总是这样,容易被这种…感性的、不切实际的东西所打动。这也是你最大的弱点。”

  “或许吧。”他坦然承认,语气中没有一丝犹豫,“但这…也正是人性所在,盖勒特。正是这些看似不理智的、充满风险的情感和选择,定义了‘人’,而非冰冷的、只追求效率与结果的…‘神’或者…‘机器’。”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中蕴含着无尽的沧桑与一种深沉的悲悯,“完全摒弃了感性,或许能避免许多错误,但那样的存在…与纽蒙迦德的石头,又有什么区别呢?”

  塔楼内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与之前那种剑拔弩张的死寂不同,仿佛多了一丝…流动的、难以言喻的东西。两个站在魔法世界顶端的老人,关于“理性”与“感性”、“代价”与“价值”的争论,似乎触及了某些更本质的东西,也让空气中对峙的硝烟味淡去了些许。

  就在这片奇异的沉寂中,格林德沃忽然毫无征兆地、用一种近乎生硬的语调,突兀地抛出了一个与之前话题似乎毫无关联的问题,声音沙哑而低沉,仿佛每个字都耗费了他极大的力气:

  “你…看了我写的信了吗?”

  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极其突兀,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猛地劈开了塔楼内凝滞的空气。它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连邓布利多那总是波澜不惊的脸上,也极快地掠过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愕。他湛蓝的眼眸微微睁大,看向格林德沃,似乎想从对方那刻意扭向窗外的侧脸和紧抿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嘴角上,分辨出这句话背后真正的含义。

  那些信…

  那些跨越了漫长囚禁岁月,用极其隐晦、甚至可能掺杂了密码和隐喻的文字,断断续续从纽蒙迦德这座冰冷堡垒中寄出的羊皮纸卷。有些充满了愤懑的指责与尖锐的嘲讽,有些是晦涩难懂的魔法探讨,有些…则只是只言片语,甚至只有几个意味不明的符号。它们曾被魔法部严格审查,大部分内容都被视为毫无价值的疯话或是危险的蛊惑而被截留、销毁,只有极少数,在邓布利多的坚持下,最终被送到了他的手中。他每一封都看了,反复地看,试图从那字里行间解读出写信人的真实状态、意图,或是…某种被深深掩藏的信号。但他从未回复过。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任何回应,都可能被误解,都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都可能…打破那脆弱的、维持了几十年的平衡。

  格林德沃依旧没有回头,但他紧绷的脊背和微微耸起的肩膀,泄露了他此刻极度的紧张和…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期待。问出这个问题,对他而言,无异于一次巨大的冒险,是将自己残存的、最后一点软肋,再次暴露在了这个他曾无比信任、又曾给予他最沉重一击的人面前。

  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像是被拉长了的橡皮筋,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而沉重。窗外的月光似乎也暗淡了几分,静静地笼罩着塔楼内这对纠缠了半生、充满爱恨情仇的宿敌。

  邓布利多沉默了许久许久。他的目光从格林德沃僵硬的背影上移开,缓缓扫过这间冰冷、简陋、毫无生气的囚室,最终,他深深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塔楼中冰冷的、带着绝望味道的空气都吸入肺中。

  然后,他用一种异常低沉、却清晰得如同耳语般的声音,给出了回答:

  “每一封都看了,盖勒特。”

  邓布利多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在这间冰冷死寂的塔楼里,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激起了层层叠叠、无声却剧烈的涟漪。

  格林德沃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一道无声的霹雳击中。他那始终刻意扭向窗外的、布满皱纹的侧脸线条瞬间绷紧到了极致,握着椅子扶手的枯槁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咯咯”声,苍白得毫无血色。他依旧没有回头,但整个佝偻的背影却散发出一种极度紧绷的、近乎痉挛的僵硬感。仿佛他多年来用以自我保护的那层最坚硬的外壳,被这句简单的回答猝不及防地敲出了一丝裂缝。

  塔楼内陷入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深沉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空气凝固了,连窗外呼啸的风声似乎都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不前,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张力。

  邓布利多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催促,也没有进一步解释。他只是默默地看着格林德沃剧烈颤抖的背影,湛蓝的眼眸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沉重如山的愧疚,有深不见底的悲伤,有难以言喻的怜惜,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如释重负般的轻松。承认这件事,本身就需要莫大的勇气。这等于承认,他并非如表面那般完全割裂了与过去的联系,他一直在默默地、隐秘地关注着这座高塔上的囚徒。

  良久,格林德沃才极其缓慢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般,一点点地转回了头。当他那双异色的眼眸再次对上邓布利多的视线时,那里面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尖锐嘲讽和滔天怒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剥去伪装后的、赤裸裸的、混合着巨大震惊、深切痛楚和一丝…不敢置信的希冀的复杂光芒。他的嘴唇微微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他终于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你看了?”他重复着,像是在确认一个无法相信的事实,“…所有的?”

  “所有的。”邓布利多坚定地、毫不回避地迎着他的目光,重复道,“即使那些被魔法部判定为‘毫无意义’或‘充满危险暗示’而被拦截销毁的…我也通过一些方式,得知了它们的存在和…大致内容。”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我知道你试图用古代如尼文重构古代魔法理论…我知道你嘲讽国际巫师联合会的愚蠢新政…我也知道…你在最后一个寒冷的冬天,问霍格沃茨的雪是否还像以前一样大。”

  最后那一句,邓布利多的声音轻得几乎如同叹息,却像一把最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格林德沃心脏外最后一道防线。那封信,是他情绪最低落时,近乎梦呓般的胡乱涂鸦,他自己都几乎忘了具体写了什么,只记得那种彻骨的孤独和…对往昔可悲的怀念。他从未想过…阿不思会知道!他更从未想过,阿不思会记得!

  巨大的冲击让格林德沃猛地吸了一口冷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了一下,险些从椅子上滑落。他慌忙用手撑住扶手,才勉强稳住身形,但胸口却剧烈地起伏着,异色的双瞳中充满了翻江倒海般的情绪风暴——是多年来石沉大海的委屈?是秘密被窥破的羞愤?还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绝望的…慰藉?

  “为什么…?”他死死地盯着邓布利多,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脆弱,“既然看了…为什么…从不回应?哪怕是一个字?!哪怕是最恶毒的诅咒?!你宁愿看着我…像个小丑一样…对着虚空自言自语?!阿不思…你到底…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带着积压了数十年的痛苦与不解。

  面对格林德沃这如同困兽般的质问,邓布利多没有退缩,也没有试图用华丽的言辞辩解。他向前迈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那象征性的距离,目光沉静而哀伤地注视着对方:

  “因为我害怕,盖勒特。”他的回答简单、直接,却重如千钧,“我害怕任何回应,都会成为新的导火索,引发我们之间又一轮无休止的、互相伤害的争论。我害怕…我的只言片语,会给你带来不切实际的希望,或者…更深的绝望。我更害怕…面对你信中所流露出的那些…我无法回应、更无法承担的情感。”他深吸一口气,仿佛接下来的话语需要耗尽他全部的勇气,“沉默…是那个时候,我能想到的、唯一一种…可能避免让情况变得更糟的方式。即使…这种方式本身,就是一种残忍。”

  他坦承了自己的恐惧,自己的无力,自己的…错误。这种近乎赤裸的坦诚,对于一向善于用智慧和温和作为盔甲的邓布利多而言,是极其罕见的。但这恰恰是打破目前僵局唯一可能的方式。

  格林德沃怔怔地看着他,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人。他记忆中的阿不思·邓布利多,永远是冷静的、睿智的、带着悲悯却保持着距离的,何曾如此直白地暴露过自己的软弱和犹豫?这种坦诚,比任何解释或道歉都更具冲击力。他心中的愤怒和委屈,在这份突如其来的、沉重的“真实”面前,竟有些无处着落。

  “避免变得更糟…?”格林德沃喃喃重复着,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充满苦涩的弧度,“所以…几十年的音讯全无,任由我在这座石头棺材里腐烂发臭…就是你认为的‘最好’的结果?阿不思,你的‘好’,代价未免也太沉重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

  “我知道。”邓布利多低声道,声音里充满了真诚的痛楚,“我知道这很残忍。我也…从未有一刻真正感到安心或解脱。你的每一封信,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我的心上。它们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我们之间横亘着什么,以及…我当初做出了怎样的选择。”他再次向前迈了一小步,现在,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但我今天来这里,盖勒特,不是来为过去的沉默辩护的,也不是来祈求宽恕的——那太奢侈了。”邓布利多的目光紧紧锁住格林德沃闪烁不定的异色双眸,语气变得异常郑重,“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你的愤怒,你的不甘,你的…孤独。我也看到了…那些隐藏在尖锐言辞下的、从未真正熄灭的…火花。”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最后的力量,说出那句最关键的话:

  “而我们…都已经太老了,老到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继续浪费在互相折磨和固执的沉默上了。在最终的结局来临之前…或许,我们可以尝试…换一种方式相处。即使无法回到过去,即使伤痕永远存在…但至少,不必只剩下恨意和…视而不见。”

  这番话,如同暖流,开始缓慢地、坚定地融化着格林德沃心中冻结了数十年的寒冰。他死死地看着邓布利多,试图从对方眼中找出一丝一毫的虚伪或算计,但他看到的,只有一片深沉的、带着疲惫的真诚和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长时间的沉默。塔楼里只剩下两人沉重而清晰的呼吸声。格林德沃眼中的震惊、痛苦、愤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复杂的、仿佛经历了漫长挣扎后的…精疲力尽,以及一种…如释重负般的虚无。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紧抓着扶手的手,身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向后靠进椅背,闭上了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悄无声息地从他眼角滑落,沿着深刻的皱纹,滴落在他破旧的囚服上。

  “…换一种方式?”良久,他才闭着眼,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沙哑地重复道,语气中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一丝茫然的希冀,“…还能有什么方式?阿不思…我们之间…早就千疮百孔了…”

  “或许…可以从不再假装对方不存在开始。”邓布利多的声音柔和了下来,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可以从…偶尔像这样,说几句真话开始。可以是从…承认我们都老了,都累了开始。”他顿了顿,轻声补充道,“可以是从…这个平安夜,我不再是霍格沃茨的校长,你也不再是纽蒙迦德的囚徒…只是两个…认识了太久、错过了太多、都背负着沉重过去的…老头子开始。”

  这个提议,简单得近乎天真,却蕴含着巨大的包容和…一种近乎奢侈的愿景。它绕开了所有无法解决的历史问题,直接指向了最本质的人性需求——联结,与和解的可能。

  格林德沃依旧闭着眼,但紧绷的身体线条却明显地松弛了下来。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着。塔楼内弥漫的尖锐对峙感,正在被一种沉重的、悲伤的、却不再充满敌意的氛围所取代。

  又过了很久,格林德沃才缓缓睁开眼。那双异色的眸子,虽然依旧布满血丝,带着泪痕,却不再空洞或充满恨意,而是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情绪。他看向邓布利多,目光深邃,仿佛要看到他的灵魂深处。

  “你带来酒了吗,阿不思?”他突然问了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问题,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许多刺耳的棱角,“平安夜…两个老头子干坐着…太凄惨了。”

  这个突兀的问题,让邓布利多明显愣了一下,随即,他那双湛蓝的眼睛里,骤然迸发出一种难以置信的、混合着巨大惊喜和如释重负的光芒。他几乎是立刻点了点头,动作快得有些不符合他平时的沉稳:

  “带了。”他边说,边像变戏法一样,从星月睡袍的内袋里取出一个扁平的金色酒壶,壶身雕刻着精美的凤凰图案,“蜂蜜酒…你最讨厌的那种甜腻口味。但我记得…你说过,它在冬天喝,能让人感觉…暖和一点。”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有些迟疑,带着一种久远回忆的小心翼翼。

  格林德沃看着那个熟悉的酒壶(那是很多很多年前,他们一起在戈德里克山谷时用过的旧物),异色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眼中迅速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如同被时光击中的痛楚和…追忆。他沉默了几秒,才微微偏过头,用一种近乎别扭的语气嘟囔道:“…难为你还记得。倒上吧。”

  邓布利多没有在意他语气中的别扭,他拧开壶盖,一股甜醇的蜂蜜香气弥漫开来。他并没有带杯子,只是将酒壶递向格林德沃。

  格林德沃看着递到面前的酒壶,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了过去。他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邓布利多的指尖,两人都像是被微弱的电流击中般,同时颤抖了一下,但谁都没有立刻缩回手。

  格林德沃仰头,灌下了一大口蜂蜜酒。甜腻的酒液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热感,让他苍白的面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他闭上眼,感受着那久违的、带着回忆温度的暖流涌入冰冷的四肢百骸。

  邓布利多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催促,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接回酒壶,自己也喝了一小口。甜酒的味道,让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些充满阳光、野心和…短暂欢愉的夏日。

  塔楼里,没有人说话。只有酒液在壶中晃动的细微声响,和两人之间流动的、沉重却不再冰冷的沉默。窗外的平安夜月光,似乎也变得温柔了许多,静静地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虽然依旧隔着一段距离,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隔阂。

  这不是和解。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鲜血、生命、背叛和半个世纪的隔阂,不可能因为一次谈话、一口甜酒就烟消云散。那太轻率,也太不尊重那些逝去的生命。

  但这或许是一个开始。一个打破坚冰的开始。一个承认彼此存在、承认过往伤痛、并尝试在残破的废墟上,以一种新的、更真实、更疲惫也更苍老的方式,重新“看见”对方的开始。

  对于两个时日无多、背负着整个时代重量的老人来说,这或许…就是他们所能拥有的、最奢侈的“奇迹”了。

  不知过了多久,酒壶见了底。格林德沃将空壶递还给邓布利多,异色的眼眸中虽然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沧桑与疲惫,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尖刺,似乎软化了不少。

  “酒太甜了。”他评价道,语气平淡,却不再带有攻击性。

  “嗯,我知道。”邓布利多接过酒壶,小心地收好。

  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令人窒息。

  “那个汤姆·里德尔,”格林德沃再次开口,话题回到了最初,语气却严肃了许多,“他走的道路,比我们当年…更危险,更黑暗。他没有底线,阿不思。你…要早做打算。”

  这一次,他的提醒,不再带有任何嘲讽或幸灾乐祸的意味,而是纯粹的、基于对黑暗力量深刻理解的警示。

  “我知道。”邓布利多点了点头,“我一直都知道。”

  “别死。”格林德沃突然说道,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别扭的关切,“至少…别死在我前面。我不想…连个像样的恨的人都没有了。”

  这句看似刻薄的话,却让邓布利多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个极淡、却真实无比的弧度。他听懂了其中的含义。

  “我尽力。”邓布利多轻声承诺。

  格林德沃重新将目光投向那扇窄窗,望着窗外无尽的黑暗,良久,才用极低的声音,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

  “霍格沃茨的雪…今年大吗?”

  邓布利多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轻声回答:“很大。城堡都快被埋起来了。”

  格林德沃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邓布利多知道,他该走了。这次前所未有的探望,已经达到了他所能期望的、甚至是远超期望的结果。他深深看了一眼格林德沃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苍老的侧影,心中百感交集。

  “我该回去了,盖勒特。”他轻声说。

  格林德沃没有回头,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邓布利多不再犹豫,他转身,身影开始变得模糊,如同融入空气中。

  就在他即将完全消失的前一刻,格林德沃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下次来…带点不那么甜的酒。”

  邓布利多的身影彻底消失了。塔楼里,又只剩下格林德沃一人,和空气中残留的、淡淡的蜂蜜酒香。

  他依旧望着窗外,许久,许久,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用指腹极轻地擦过自己的眼角。那里,一片冰凉。

  平安夜的月光,冰冷地照耀着纽蒙迦德,也照耀着远方的霍格沃茨。在这个夜晚,某些冻结了半个世纪的东西,似乎终于开始…悄然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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