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天台上的对峙

　　水还在流，我伸手去关水龙头。

　　阿辞已经不在洗手间了。门是开着的，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我走进客厅，窗户半开着，风把窗帘吹得晃了一下。他不在屋里。

　　我下楼的时候跑得很快，鞋跟敲在水泥台阶上。一楼到七楼，每一层我都看了，走廊空着，楼梯口也没人。最后我推开天台的铁门，风一下子灌进来，吹得我眼睛发酸。

　　他站在栏杆边上，背对着我，衬衫被风吹得贴在背上。左手缠着纱布，边缘有一点红。他没回头，只是看着下面，车灯像一条流动的河。

　　“阿辞。”我喊了一声。

　　他肩膀动了一下，但没转身。晚风吹着他的话飘过来：“我好像……偷走了别人的人生。”

　　我没往前走，就站在门口。风太大，我说话要用力才能让他听见：“你没有偷什么。”

　　“那我现在是谁？”他突然转过身，眼神很急，“一个连自己过去都记不清的人，住在你家，吃你的饭，用你的东西——我算什么？”

　　“你是阿辞。”我说。

　　“可这个名字是你给的！”他声音高起来，“如果不是那天你把我带回去，我现在可能早就消失了。你有没有想过，你救的根本不是我，而是你自己需要的一个影子？”

　　我不说话。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朝我走过来。速度快得让我来不及反应，他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力气大得让我往后退了一步。他的手指掐进我的皮肤里，呼吸很乱。

　　“你接近我是不是为了钱？”他问，“是不是早就查过我能值多少钱？是不是等我哪天想起来，就能拿一笔补偿金走人？”

　　我抬头看他。他的脸很白，嘴唇发干，眼底全是血丝。这不是那个会记得热牛奶温度的阿辞，也不是那个蹲在厨房研究洗衣机按钮的男人。他是被撕开的两个人，一个想留下，一个想逃。

　　“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我问他。

　　他不回答，手还是没松。

　　风从我们之间穿过去，吹得我脖子上的项链晃了一下。那是我捡了个易拉罐，拧成圈戴上的。那天他刚来我家，我随手做的，说送给他当见面礼，他又不肯戴，我就自己挂上了。

　　他低头看到了。

　　那一瞬间，他的表情变了。像是突然被人抽了一巴掌，整个人僵住。他的手一点点松开，从我肩膀滑下来，垂在身侧。

　　然后他后退一步，抬手捂住脸。

　　我没有动。

　　一滴水落在我手背上，接着又是一滴。我才知道他在哭。

　　“对不起……”他声音抖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我控制不住……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看见他站着都在发抖，左手压着右臂，像是怕自己再碰我。他的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掉，滴在水泥地上，很快就被风吹干了。

　　“我不是不信你。”他抬起头，眼睛红得厉害，“可我每天醒来都像在演别人的戏。我记得你会把牙膏挤歪，记得你喜欢把袜子塞床底下，记得你说楼下王姨的葱油饼最好吃……可这些记忆越清楚，我就越怕。”

　　“怕什么？”

　　“怕有一天想起来，我发现这些都不是真的。”他说，“怕我发现，我根本没资格拥有这些东西。”

　　我没有立刻说话。风吹得我有点冷，但我没走。我知道他现在最怕的不是失去记忆，是失去对“真实”的判断。

　　“你还记得第一次煮面吗？”我问。

　　他愣了一下。

　　“盐放多了，你尝了一口就皱眉，还非说是我买的面有问题。后来你偷偷倒掉，又重新煮了一碗，这次水放太多，面都烂了。你坐在餐桌前，低着头说‘对不起，我把事情搞砸了’。”

　　他看着我，眼神慢慢软下来。

　　“那时候你就不是顾晏辞，也不是什么总裁。”我说，“你就是个不会做饭的人，想为我做顿饭。这就够了。”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你现在站在这里，怀疑我，怀疑自己，甚至怀疑这段日子是不是一场骗局。”我往前走了一步，“可你刚才哭了。你掐着我的时候手在抖，看到这个项链你就松了手。这些反应，是你自己都没法骗自己的。”

　　他闭上眼。

　　“如果你真想删掉一切，刚才在洗手间就可以按下删除键。”我说，“可你没有。”

　　他睁开眼，看着我。

　　“你不想忘。”我说，“哪怕你害怕想起来的自己是个坏人，你也想知道真相。因为你已经开始在乎了，不只是我，还有这段时间里的每一个细节。”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包扎的手。血又渗出来一点，在纱布上晕开一个小点。

　　“我不想伤害你。”他低声说。

　　“那你现在做的事，是在保护我还是推开我？”

　　他没回答。

　　远处有救护车的声音划过夜空，一闪而过的红光扫过天台边缘。他猛地抬头，像是听到什么危险信号，身体本能地往栏杆方向退了半步。

　　我立刻上前拉住他的手腕：“别动。”

　　他愣了一下，没挣脱。

　　“你要真觉得这里不安全，我们可以搬。”我说，“换个地方住，换个城市也行。但你不能一直把自己关在外面。”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如果……我想起来以后，变得不像现在这样呢？”

　　“那就到时候再说。”

　　“万一我忘了怎么对你好呢？”

　　“那你再学一次。”

　　他怔住了。

　　风还在吹，但他的呼吸慢慢稳了下来。他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轻轻碰了碰我脖子上的易拉罐环。金属凉凉的，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这个……还能戴上吗？”他问。

　　我没说话，取下来递给他。

　　他用右手笨拙地试着扣，试了两次都没成功。最后他索性用牙齿咬住一边，另一只手用力一拧，把它固定成了一个完整的圈。然后他抬起手，慢慢套上自己的手腕，扣紧。

　　铝环不大，刚好卡在他腕骨的位置。

　　他低头看着它，像是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的东西。

　　“我不该那样对你。”他终于说，“刚才的话，那些动作……你不该承受这些。”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可我还是做了。”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他看着我，眼神一点点沉下去：“我想弄清楚，是谁在控制这一切。包括那个倒计时，包括冰柜里的针孔，包括为什么我会出现在那条路上。”

　　“你想去找答案？”

　　“嗯。”

　　“需要我陪你吗？”

　　他点头。

　　我伸出手。他犹豫了一下，把自己的手放上来。他的掌心还有点湿，带着汗和泪的温度。

　　我们并排站着，谁也没动。

　　楼下传来一阵笑声，是几个年轻人路过小吃摊，买了烤串边走边聊。上面是星空，下面是灯火，中间是我们站的地方。

　　他忽然说：“苏晚。”

　　“嗯？”

　　“如果有一天，我必须回到原来的生活……”

　　我等着他往下说。

　　他却没有继续。只是握紧了我的手，力道很大，像是怕一松开就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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