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公主为妾，国戚登门

　　洞房的暖意尚未散尽，晨光熹微，魏王府这座庞大的战争机器，其后宅中枢已悄然开始新一天的运转。

　　天光沿着窗格的边缘，在光洁的青石板上切割出几道锋利的亮痕。

　　广德公主，现在的李婉儿，已然褪去所有皇家仪仗的符号。

　　她换上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裙摆曳地，行动间悄无声息，仿佛一只行走在阴影中的猫。

　　她亲自端着鎏金铜盆，盆中温水热气氤氲，盆沿上搭着一块浆洗得雪白的细麻布巾，静静立在柳明姝的房门之外。

　　“姐姐，天亮了。”

　　她的嗓音柔婉，带着一丝被刻意拿捏过的恭敬，分毫不差，精准得如同工匠的刻度。

　　门廊下侍立的几个婢女，惊得下巴都快脱臼了。

　　她们在王府多年，从未见过这等阵仗。

　　这可是天子亲封的金枝玉叶，昨日还接受文武百官跪拜的公主殿下。

　　今天，她竟亲自端着水盆，来侍奉主母梳洗。

　　这姿态，放得比王府里最低等的杂役丫鬟还要低。

　　“吱呀——”

　　门开了。

　　柳明姝已自行起身，一身藕荷色的家常长衫，发髻只是松松挽着。

　　她看着门外那个将姿态低入尘埃里的公主，眼神里没有半分受宠若惊，更没有丝毫傲慢轻视，只是平静。

　　“妹妹有心了，进来吧。”

　　她坦然侧身，让出通路，而后径直走向梳妆台前那张花梨木圆凳坐下。

　　光可鉴人的铜镜，同时映出了两张绝世容颜。

　　柳明姝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她看着镜中的李婉儿放下铜盆，取过一把牛角篦子，用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轻柔地为她梳理如瀑的长发。

　　发丝滑过指尖，动作娴熟流畅。

　　很快，一个雍容端庄的妇人发髻便已成型，李婉儿顺手拿起妆台上那支李烨亲手雕的木簪，稳稳插入发间。

　　整个过程，李婉儿一言不发。

　　柳明姝也沉默不语，却在举手投足间，将一种泰然自若的主母气度，演绎得淋漓尽致。

　　她心里透亮。

　　李婉儿的这番做派，是演给这满府的眼睛看的。

　　这既是在向她这位主母宣示自己的“无害”，更是在向整个魏王府的权力结构宣告——她，广德公主，认可柳明姝的地位。

　　这是皇族倾颓后，在乱世枭雄府邸中的生存智慧。

　　只是这份谦卑太过滴水不漏，反而像一副严丝合缝的精致面具，让人愈发想看清面具下的真容。

　　“妹妹这双手，可比府里养的那些巧匠强多了。”柳明姝看着镜中端庄的自己，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能侍奉姐姐，是婉儿的福分。”

　　李婉儿垂下眼帘，嘴角的弧度完美无瑕。

　　李烨踏入后宅时，恰好看见这一幕。

　　一个端坐镜前，雍容如山；一个侍立在后，温婉似水。

　　晨光穿过窗棂，给两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画面安静得让他这个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人，都感到了一丝恍惚。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后宅若是一口沸腾的油锅，他再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开。

　　三人共进早餐。

　　桌上是简单的粟米粥、胡饼和几碟腌菜，这是忠义军高层雷打不动的习惯。

　　席间，李婉儿依旧不多言，只是安静地小口用餐。

　　但当李烨与柳明姝谈及洛阳新城的规划，提到某个坊市的排水系统时，她却忽然插了一句。

　　“长安城的朱雀大街，便是用了双层暗渠之法，只是工序繁复，极耗民力。”

　　她引经据典，既不抢话，又恰到好处地展现了远超寻常闺阁女子的见识与才学。

　　李烨看向她的目光里，不由多了几分真正的欣赏。

　　看来，这桩政治婚姻，附赠的不仅仅是一个皇室符号。

　　早餐后，李烨准备动身前往军营。

　　柳明姝却单独叫住了他，亲手为他整理着略有褶皱的衣领。

　　“夫君，我娘家的族人，已经随迁徙队伍安顿在洛阳城南了。”她的声音很柔，“族里的长辈递了帖子，想来府上拜见夫君，感念天恩。”

　　李烨握住她微凉的手，掌心温暖而干燥。

　　“应当的。你为我受了委屈，你的族人，我自会妥善安排。”他沉吟片刻，“让他们明日过来吧。”

　　柳明姝脸上绽开一抹浅笑，但低头的一瞬间，眼神里某种深藏的忧虑还是一闪而过。

　　她想起了自己那个最爱惹是生非的堂弟，如今到了这泼天富贵的洛阳，怕是又要按捺不住了。

　　另一边。

　　李婉儿一回到自己那座名为“静思苑”的雅致庭院，脸上那谦恭温婉的笑容便瞬间消散，整个人透出一股冰冷的沉静。

　　“春禾。”她轻唤。

　　贴身宫女立刻从内室走出，躬身候命。

　　“把那份名册拿来。”

　　李婉儿的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感情，与方才判若两人。

　　“是！”

　　宫女很快从一个楠木匣子中，取出一卷早已备好的丝绢名册。

　　这是她从长安带来的心腹，耗费数月心血，搜集到的忠义军核心人物情报雏形。

　　名册展开，葛从周、赵猛、贺德伦、高郁、罗隐……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名字赫然在列。

　　李婉儿纤长的手指在丝绢上缓缓划过，最终，在“罗隐”二字上，停住了。

　　她朱唇轻启，更像是在对自己说话。

　　“葛从周、赵猛，是李烨的战刀与坚盾，他们的骨头里只有军功，脑子里只有李烨，是磐石，敲不碎。”

　　“贺德伦，是李烨亲手从泥地里提起来的鹰犬，是他的影子，无孔不入，也无隙可乘。”

　　“高郁，此人是座没有缝隙的城池，老成谋国，水泼不进。”

　　“唯有这罗隐……”

　　她白玉般的手指，在那个名字上轻轻点了点。

　　“文人风骨，名满天下，却甘为李烨鹰犬，执掌‘谛听’，监察天下。这种人，往往最爱惜自己的羽毛，也最痛恨自己沦为鹰犬的现实。”

　　“金银财宝，他未必看得上。”

　　她的嘴角，勾起一道极深的弧线。

　　“但一份来自大唐宗室的‘尊重’，或许比千金更能打动他的心。”

　　就在此时，府外传来管家恭敬的通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柳氏族人，到了。

　　在管家的引领下，一群衣着光鲜却难掩局促的男男女女，踏入了这座让他们需要仰望的魏王府。

　　飞檐斗拱，画栋雕梁，巡逻甲士身上那尚未散尽的血腥气，以及往来仆役脸上那份独有的精气神，都让他们感到一阵阵的眩晕。

　　为首的柳家族长，当他看到自己的女儿柳明姝，与那位威震天下的魏王李烨并肩而立，从正堂缓缓走出时，激动得双腿一软，当场就要跪下。

　　“草民……草民柳文翰，叩见魏王殿下！叩见王妃！”他声音发颤，带着哭腔。

　　身后，二三十名柳家子弟，也都乌泱泱地跪倒在地。

　　他们不敢抬头直视李烨那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却用眼角的余光，贪婪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每个人眼中，都闪烁着对权位近乎扭曲的炽热。

　　柳家，出了一位王妃！

　　这是何等泼天的富贵！

　　他们这些至亲，不说封侯拜将，在这新都洛阳谋个肥差，岂不是理所当然？

　　从此，柳家就要一飞冲天，成为这中原大地的新贵门阀了！

　　李烨看着这群神情各异的柳家亲族，脸上的笑容温和依旧，亲自上前扶起了柳家族长。

　　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是一片不起波澜的死寂。

　　他知道，如何安置这群所谓的“国戚”，既要让柳明姝满意，又不能动摇忠义军“唯功是举”的立军之本。

　　这将是他登临霸主之位前，必须亲自拿下的第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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