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毁容

　　意识一点点艰难地向上浮起。

　　浑身上下仿佛还残留着被烈焰灼烧的剧痛，鼻腔里似乎还萦绕着皮肉焦糊和灯油燃烧的混合怪味。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怪物临死前的咆哮和火焰的噼啪声。

　　程晓鱼猛地睁开了双眼！

　　视线先是模糊，随即迅速聚焦。

　　映入眼帘的，不是预想中地狱般的火海，也不是轮回起点那破败杂货铺的天花板，而是一片……相对完整的、带着些许霉斑的木梁。

　　这是……哪里？

　　他还没完全清醒，大脑仍被刚才那场惨烈自焚的死亡记忆所占据，身体还处于极度紧绷的应激状态。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脸颊上传来一阵温热、柔软且带着轻微呼吸起伏的触感——似乎有什么活物正靠在他脸旁！

　　危险？！

　　几乎是本能反应！

　　程晓鱼眼中厉色一闪，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那是什么，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行动！

　　他猛地挥起一只前蹄，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不明物体”狠狠捶了过去！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短促而尖锐的痛呼：

　　“哎呦！！！”

　　触感反馈回来，软绵绵的，似乎还带着毛发……像是……马脸？

　　程晓鱼心中猛地一咯噔！

　　紧接着，他就看到一道薰衣草色的身影，被他这记饱含惊恐和残余力量的重击直接打飞了出去！

　　轰隆！

　　身影撞翻了不远处一个空着的木箱，然后才狼狈地摔落在地，激起一片尘土。

　　程晓鱼这才彻底回过神来，猛地从地上坐起！

　　剧烈的动作牵扯到似乎并不存在的烧伤伤口，让他一阵恍惚。

　　他定睛朝那摔倒的身影看去——

　　只见紫悦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周围是散落的木箱碎片和扬起的灰尘。

　　她似乎被打懵了，眼眸里充满了茫然、疼痛和极大的委屈，独角上都沾了灰，正“哎哟哎哟”地小声呻吟着。

　　程晓鱼瞬间僵住了，挥出的蹄子还停留在半空。

　　是紫悦……

　　我……我刚才揍了紫悦？！

　　一股巨大的尴尬和懊悔瞬间冲散了他所有的警惕和杀意。

　　他看着紫悦那副可怜兮兮、不明所以的模样，再看看自己那“行凶”的蹄子……

　　………

　　“紫……紫悦？！”

　　程晓鱼的声音因为紧张和愧疚而有些变调，

　　他连忙连滚带爬地冲过去，蹄足无措地想扶她又不敢碰，“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刚刚……我以为是……”

　　他语无伦次，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那源于无数次死亡轮回的、近乎病态的警惕和过度防卫。

　　紫悦捂着被揍的（大概是）脸颊或额头，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又气又委屈地看着程晓鱼：“晓鱼！你干什么呀！我看你一直昏迷不醒，还皱着眉头好像很痛苦，就想靠近点看看你怎么了……你……你干嘛打我呀！呜呜……”

　　程晓鱼看着紫悦眼泪汪汪的样子，心里更是堵得难受。

　　他这才有机会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一个简陋但还算完整的木屋内部

　　程晓鱼心中被巨大的愧疚填满，他小心翼翼地伸出蹄子，轻轻抚上紫悦刚才被自己打中的脸颊部位，指尖传来微微发烫的肿胀感。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声音低沉而沙哑，充满了真诚的懊悔，“我刚才……做了个非常可怕的噩梦，还没完全清醒，以为是……是别的东西靠近。我绝对不是故意要伤害你的，紫悦。”

　　紫悦原本还因为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而有些气恼和委屈，但当她顺着程晓鱼道歉的声音，真正抬起头，看到他的脸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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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想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化作了一声细微的抽气。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眼眸瞪得大大的，里面倒映出的，是一张何等恐怖而凄惨的景象！

　　程晓鱼靠近她的那半边脸庞……几乎完全毁了！

　　原本应该是光滑的鬃毛，此刻布满了狰狞的、凹凸不平的烧伤疤痕，颜色呈现出一种可怕的暗红与焦黑交织的色泽，有些地方的皮肤甚至扭曲挛缩，牵拉着眼角和嘴角，让他的表情都显得有些怪异。

　　原本该有的鬃毛，在这一侧几乎被烧得精光，只剩下几缕焦糊的残茬黏在疤痕之上。

　　这是烈火灼烧后留下的、触目惊心的创伤！

　　紫悦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下移动，她看到程晓鱼的脖颈、肩膀，乃至前蹄上，都遍布着类似的烧伤痕迹，皮毛大面积脱落，露出底下粉红色的新生皮肉或是更深的疤痕

　　然而，程晓鱼本马却对此毫不知情！

　　他还在因为误伤了紫悦而焦虑不安，银色的瞳孔（或许连这只眼睛的完好都是一种侥幸）里充满了担忧和歉意，轻轻抚摸着紫悦脸颊的蹄子动作温柔，与他那半张如同恶鬼般的面孔形成了极其诡异、令人心碎的对比。

　　“紫悦？你怎么了？是不是还很疼？”

　　程晓鱼见紫悦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一言不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惊骇，还以为是自己刚才那一下打得太重，让她吓坏了，内心更加自责。

　　紫悦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股难以名状的悲伤涌上她的心头。

　　晓鱼他……受这么重的伤，自己却浑然不觉？这些伤痕……是真实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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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下意识地抬起一只前蹄，不是去摸自己疼痛的脸，而是颤抖着，想要去触碰程晓鱼那布满烧伤疤痕的脸颊，想要确认那是不是真的。

　　“……晓鱼……你的脸……”

　　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微弱得如同耳语，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程晓鱼被紫悦的话问得愣了一下。

　　“我的脸？”

　　他抚摸紫悦脸颊的蹄子缓缓停下，带着一丝迟疑，转而摸向自己的脸庞。

　　蹄子传来的触感不再是记忆中熟悉的、带着皮毛的平滑，而是一种……凹凸不平的、略带韧性的、仿佛失去了弹性的皮革般的怪异质感。

　　没有痛感，只有一种麻木的、不属于自己的僵硬。

　　他甚至能摸到几道深深的沟壑，以及边缘卷曲、仿佛一碰就会脱落的死皮。

　　紫悦看着他茫然的动作和指尖在疤痕上无意识的滑动，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强忍着鼻腔的酸涩和眼眶的热意。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能哽咽着小声提议：“……要不要……看看镜子……”

　　程晓鱼的动作彻底停滞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随即，一种冰冷的、沉重的了然，缓缓沉入他的眼底。

　　灼热的火焰舔舐全身，与怪物纠缠时皮肉烧焦的气味，还有那决绝的、同归于尽的疯狂。

　　那场大火……留下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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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久到紫悦几乎以为他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银色的瞳孔深处，翻涌着震惊、茫然，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一种认命般的接受。

　　他没有咆哮，没有崩溃，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在消化这个残酷的事实。

　　然而，在这表面的平静之下，更深层的情绪在疯狂滋生。

　　他想起了紫悦刚才看到他脸时那惊恐的眼神，想起了自己此刻狰狞可怖的模样。

　　救了她们……

　　用这副代价……

　　值得吗？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更强烈的自卑和退缩所取代。

　　她们……塞拉斯蒂亚，露娜，还有紫悦……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

　　会不会觉得恶心？

　　会不会害怕？

　　会不会……不再愿意靠近我？

　　他无法想象曾经或许存在的、轻松相处的氛围，在面对这样一张脸时，该如何维持。

　　友谊的魔法，能跨越如此丑陋的物理隔阂吗？

　　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和疏离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起来，想要躲进阴影里，不想让任何小马，尤其是她们，看到自己这副尊容。

　　他终于动了动，却没有回答紫悦关于镜子的问题，也没有再看她，只是缓缓地、有些僵硬地站起身。

　　他刻意偏过头，试图用尚且完好的那半边脸对着紫悦，声音低沉而沙哑，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知道了。”

　　“没什么事。”

　　他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距离感：

　　“公主她们呢？”

　　紫悦看着程晓鱼猛地站起身，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仓促的逃避意味。

　　他偏过头，试图用尚且完好的侧脸对着她，但那微微颤抖的鬃毛（或许是烧伤后残存的）和紧绷的脊背，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那句生硬的“没什么事”和刻意转移的话题

　　她太了解程晓鱼了，了解他平时插科打诨下的细心，也了解他此刻试图用冷漠筑起的高墙背后，是怎样的无措和自鄙。

　　她不能让他就这样躲进壳里！

　　“站住，晓鱼！”

　　紫悦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甚至盖过了她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痛。

　　她不顾自己还半坐在地上的狼狈，急忙用一只前蹄撑地，努力直起上半身，另一只蹄子下意识地向前伸出，仿佛要抓住那道即将远离的背影。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程晓鱼试图隐藏的、那布满狰狞烧伤的侧脸轮廓，薰衣草色的眼眸里没有恐惧，没有厌恶，只有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心疼和焦急。

　　“别躲！”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

　　“让我看看你的脸，好吗？”

　　这句话不是好奇，更不是审视觉察，而是一种近乎恳求的关怀。

　　她想知道他伤得到底有多重，想确认他是否真的不疼，更想用目光告诉他——我在这里，我看着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走开。

　　空气仿佛凝滞。

　　程晓鱼背对着她的身影僵硬得像块石头，只有急促的呼吸声泄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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