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一声哥哥

　　萧无病起身，玄色衣袂微拂，并未再看下方使臣一眼，迈步便向厅外走去。

　　沉重的绝望如同冰水，淹没了阮惜惜。

　　她看着那道挺拔而冷漠的背影一步、两步……毫不留恋地远离，仿佛也带走了她和大周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

　　父皇的嘱托、母妃的眼泪、京都的愁云、还有那“灭周”二字带来的巨大恐惧，在这一刻化作了难以言喻的酸楚和一股莫名的冲动。

　　就在萧无病的背影即将迈过门槛，消失在她视线中的前一瞬——

　　“萧哥哥，等一等！”

　　一个带着少女哭腔，却又异常清晰，甚至因为用力而有些破音的声音，猛地在大殿中响起！

　　这一声“萧哥哥”，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落针可闻的正厅之内！

　　使臣中有人责怪：“公……公主殿下？！她……她怎可如此称呼那魔头？！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另一使臣也低声道：“完了！激怒了对方，我等死无葬身之地矣！”

　　大周使臣们个个吓得魂飞魄散，脸色惨白如纸，有人甚至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公主此举，在他们看来，不仅是失仪，更是极大的冒犯！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

　　而侍立在厅内四周的河东省总督府属官、护卫们，也都愣住了，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惊疑与不解。

　　这大周公主是吓疯了吗？怎敢如此僭越及亲昵地称呼主公？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阮惜惜那单薄而微微颤抖的身影上。

　　萧无病的脚步，应声而止。

　　他就停在门槛之前，离彻底离开只有一步之遥。

　　阳光从他身前敞开的殿门外照射进来，为他挺拔的背影勾勒出一圈耀眼却冰冷的光边。

　　他没有立刻转身，也没有出声呵斥，就那样背对着众人，静静地站着。

　　这突如其来的寂静，比之前的威压更让人窒息。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脏狂跳，不知道下一刻将会发生什么。是雷霆震怒？还是……

　　萧无病沟通系统，“系统帮分析目标‘阮惜惜’此行为动机。”

　　【指令确认。目标生理指标：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肾上腺素水平激增，符合极度紧张与决断状态。声纹分析：带有哭腔与破音，情绪激动。行为逻辑推演：基于其‘和亲’使命与当前绝境，此称呼极可能为刻意拉近关系的策略性行为，试图以情感纽带打破僵局，概率87.3%。其他可能性：精神崩溃导致失言，概率12.7%。】

　　策略么……萧无病意识中闪过一丝漠然的评判。

　　他倒想看看，这个被当作棋子送来的小公主，在这种绝境下，还能说出什么。

　　他在等待。

　　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等待这声不合时宜的“哥哥”之后，所能带来的，或许仅有的一丝……微不足道的变数，或者，仅仅是一个让他觉得尚可听完的理由。

　　阮惜惜在喊出那一声后，自己也仿佛被抽空了力气，胸口剧烈起伏，俏脸涨得通红，随即又变得惨白。

　　她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如同针扎般刺在她身上。

　　她知道自己的举动惊世骇俗，知道这可能引来杀身之祸，但话已出口，如同离弦之箭，无法收回。

　　她看着那道停在光晕中的背影，鼓足此生最大的勇气，用带着颤音，却努力维持清晰的语调，继续说道：“萧……萧哥哥……惜惜……惜惜奉父皇之命前来问你:灭周，是真的灭掉大周国吗？我们……我们何去何从？”

　　这直白而绝望的问题，抛向那冰冷的背影。

　　整个大殿，依旧寂静无声，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那背对着她的身影，沉默了片刻。就在阮惜惜以为他不会回答，心一点点沉入谷底之时，萧无病的声音缓缓响起，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超越眼前纷争的宏大与淡漠：

　　“灭周，只是开始。”

　　他慢慢转过身，阳光从他身后照来，让他的面容有些模糊，唯有一双眼睛，清澈而深邃，如同蕴含了整个星空。

　　他看向阮惜惜，目光似乎穿透了她，望向了更遥远的未来。

　　“我的目标，是一统三国，天下归一。”

　　这句话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头！一统三国？！这野心，比单纯的“灭周”更加磅礴，也更加骇人！

　　这意味着，不仅是大周，连西边的大夏，乃至南边名义上还属同盟的大乾，都在他的目标之内！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包括阮惜惜，都愣住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我所践行的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四句话，如同洪钟大吕，回荡在肃杀的大殿之中！

　　它们与萧无病之前展现的冷酷、杀伐、铁血手段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一个动辄“杀无赦”，以绝对武力碾压一切的征服者，口中竟吐露出如此胸怀天下、立意高远，近乎圣贤理想的宏愿！

　　使臣们心中充满了荒谬感与不认同，但他们却无法忽视这番话带来的震撼。

　　这不再是简单的争夺地盘和权力，而是提出了一种终极的目标，一种……或许他们无法理解，却不得不正视的“大义”名分。

　　阮惜惜更是彻底呆住了。她怔怔地看着光影中那张年轻而平静的脸，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那四句话。

　　“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这就是他……征伐的理由吗？”

　　她所受的宫廷教育，告诉她成王败寇，告诉她权力争夺的残酷，却从未有人将战争与如此崇高，如此遥远的理想联系在一起。

　　这巨大的认知冲突，让她一时心乱如麻，原有的恐惧和绝望，似乎被一种更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搅动。

　　萧无病没有理会众人脸上的震惊与复杂，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使团，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冰冷与决断，给出了最后的选择：

　　“当然。”

　　“谈，大门敞开；”

　　“打，杀无赦。”

　　言简意赅，没有丝毫转圜余地。要么接受他设定的道路和结局（无论是投降还是被纳入他所谓的“太平”蓝图），要么就在抵抗中被彻底碾碎。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迈过门槛。

　　他离去了，但那四句如同誓言般的话语，以及最后那六个字的选择，却如同烙印般，深深地刻在了大殿内每一个人的心中。

　　尤其是阮惜惜的心上。

　　大殿内，死寂持续了更长的时间。

　　使臣们面面相觑，脸上不再是单纯的恐惧，更添了几分茫然和沉重的思索。

　　他们带来的和亲、妥协、求饶的预案，在对方这超越王朝争霸的宏大目标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可笑。

　　阮惜惜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

　　萧无病的话，像一道强光，撕裂了她原本非黑即白的世界。

　　灭国，似乎不再仅仅是仇恨和恐惧，而是被包裹在了一个她无法理解，却听起来……无比宏大的命题之中。

　　“为万世……开太平……”她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心中一片混乱。

　　她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不知道这理想背后隐藏着多少血腥，但她知道，她所见到的萧无病，远比她想象中更加复杂，也更加可怕。

　　这一次，她带来的不是转机，而是一个更加令人绝望，也更加令人……困惑的答案。

　　大周的命运，似乎早已被注定，而她的命运，也在这宏大的宣言与冰冷的选择中，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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