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存在量化交易所

　　这里没有装修，裸露的砖墙布满污渍，但空间的中央，却悬浮着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景象。

　　一面巨大的、由流动的暗金色数据和不断扭曲的虚影构成的虚拟屏幕。

　　屏幕上，冰冷的发光字体如同证券交易所的报价板不断滚动刷新：ji

　　‖出售：1938年维也纳新年音乐会记忆碎片‖兑换：3.7单位“存在稳定性”‖

　　‖收购：无噩梦干扰的深度睡眠（≥6小时）‖报价：剥离一段初恋情感‖

　　‖紧急抛售：广岛核爆前一日夕阳印象‖求购：任何形式的“遗忘粉尘”‖

　　‖出售：童年夏日蝉鸣与冰棍滋味‖兑换：15天基础生命维持‖

　　‖……‖

　　存在量化交易所。

　　这个概念如同冰锥刺入哈桑的大脑。

　　那个无形的死神，那个宣告“治愈需药引”的规则，其运作机制竟然以如此赤裸、如此残酷的方式具象化在此地。

　　它将人类最珍贵的情感、记忆、乃至生命本身，都明码标价，进行着冰冷的交易。

　　而此刻，交易正在“活跃”进行。

　　他看到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颤抖地将手按在屏幕下方一个类似扫描区的光晕上。

　　屏幕上立刻浮现出他提供的“商品”——

　　一段模糊却温暖的记忆影像：

　　他年幼的女儿第一次蹒跚学步，扑进他怀里的瞬间，伴随着稚嫩的笑声。

　　影像旁标注着：

　　【商品：纯净父爱记忆片段（A级）】。

　　男人哽咽着，在虚拟键盘上输入了他的需求：

　　【求购：存在时长- 10天】。

　　屏幕闪烁了一下，显示出冰冷的评估结果：

　　【估值匹配。交易确认。】。

　　一道细微的光芒扫过男人，他身体微微一颤，脸上那份因回忆而产生的短暂温暖光芒瞬间黯淡下去，眼神变得空洞了几分。

　　与此同时，他手腕上一个原本几乎看不见的、类似生命条码的印记，似乎略微延长了一丝。

　　他用一份无法复制的、充满爱的记忆，兑换了十天的寿命。

　　紧接着，另一位老妇人，哈桑认出她是那位患有严重广场恐惧症的退休教师，正疯狂地“抛售”她脑海中所有关于公共场所、人群聚集的记忆碎片，用以“购买”一种名为“心灵隔音屏障”的东西，价格是她对已故丈夫声音的记忆。

　　交易在沉默中进行，只有数据流动的细微滋滋声和参与者们压抑的抽泣声。

　　绝望驱动着他们来到这里，用构成“自我”的碎片，去换取短暂的喘息或麻木。

　　哈桑感到一阵反胃。

　　这就是星纹教会和无形死神所维护的“秩序”？

　　将人类的存在拆解成可交易的数据，在一个看不见的市场上进行着永无止境的、绝望的内耗？

　　他的目光急扫，试图在这个疯狂的空间里寻找线索，寻找丽莎的踪迹，或者找到停止这一切的方法。

　　就在这时，交易所的屏幕突然剧烈地闪烁起来，所有交易信息瞬间清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行不断放大、闪烁着刺眼红光的文字：

　　【警告：检测到规则层级异常扰动。启动紧急协议。】

　　【重新评估特殊单位：‘丽莎·哈桑’价值…】

　　【评估中…价值远超当前估值体系上限…】

　　【建议：启动‘终极平衡’预案…】

　　屏幕上的文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哈桑心上。

　　丽莎果然是这个系统的核心！

　　他们不仅没有放弃她，反而因为规则被修改（第九条款），开始重新评估她的“价值”，甚至可能因此加速那个“终极平衡”——绞刑架预言——的到来！

　　不能再等了！

　　哈桑不再隐藏，从楼梯阴影中冲出，对着那面虚拟屏幕怒吼：

　　“停止！给我停止这场交易！”

　　他的出现和吼声，让地下室内正在进行交易的几个病人惊恐地抬起头，他们空洞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仿佛从一场噩梦中短暂惊醒。

　　虚拟屏幕上的红光更盛：

　　【检测到未授权干预…身份：哈桑医生…权限：无…】

　　【执行清除程序…】

　　屏幕下方，一道暗金色的、由凝聚的数据流构成的锁链，如同毒蛇般射出，直扑哈桑！

　　暗金色的数据锁链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直射而来。

　　哈桑下意识地侧身闪避，锁链擦着他的肩膀掠过，击中身后的砖墙，竟无声地融了进去，留下一个不断扩散的、数据流紊乱的腐蚀痕迹。

　　不能硬抗！这交易所是规则具象化的领域，蛮力毫无胜算。

　　哈桑的目光急速扫视这个绝望的地下空间。

　　那些刚刚完成交易、眼神空洞的病人，那面悬浮的、散发着不祥红光的虚拟屏幕……

　　以及，他之前因为匆忙和震惊而忽略的，他自己带下来的、那本厚厚的皮革封面的诊疗笔记。

　　这本笔记记录了他所有病人的案例、他的分析、他的困惑，也包含了他在诊所异变后记录下的所有诡异观察：

　　镜中亡魂、蓝蝶水印、人格纠缠……

　　这是他试图用理性理解这场灾难的最后努力。

　　此刻，或许是因为身处这个高度能量化的“存在交易所”，或许是因为他刚才激烈的情绪波动，笔记本的皮革封面正微微散发着温热。

　　虚拟屏幕再次凝聚起新的攻击光束，红光锁定了他。

　　绝望与愤怒交织，哈桑猛地抓起那本诊疗笔记。

　　他不知道这有什么用，但这已是他手边唯一与他的职业、他的意志、他与所有病人联结相关的东西。

　　就在他抓起笔记的瞬间，一滴滚烫的液体无法控制地从他眼角滑落，滴在了笔记摊开的纸页上。

　　那不是普通的泪水。

　　这滴泪水中，饱含着他作为医生对病人的无能为力，作为父亲对女儿濒临消失的撕心裂肺，以及作为一个人面对这超自然恐怖的巨大恐惧和不屈的愤怒。

　　泪水接触纸页的刹那，异变陡生！

　　没有浸湿，没有模糊字迹。

　　那滴泪珠仿佛拥有了无限的溶解力，它所触及的纸张、墨水、甚至承载文字的抽象概念——

　　那些关于痛苦的描述、关于记忆的分析、关于存在的追问——

　　都开始迅速融化！

　　不是燃烧，不是腐烂，而是像糖块投入热水般，化作一股清澈的、微微泛着珍珠光泽的液体。

　　这股液体迅速蔓延，转眼间，整本厚厚的诊疗笔记，连同里面记载的所有文字、图表、思绪，都融化成了一滩不规则的水渍，在哈桑面前那张布满灰尘的木桌上汇聚、流动。

　　它自行寻找着路径，蜿蜒伸展，在桌面上形成了一条微缩的、波光粼粼的河流。

　　这“河流”仿佛承载着时间的重量，水面下光影流转，倒映出无数破碎的历史瞬间。

　　哈桑震惊地看到，在这条由他笔记和泪水融化而成的微型历史长河中，正漂浮着一些熟悉的物件——

　　河水的上游，一块锈迹斑斑的青铜怀表（林怀恩的关键物品）在沉浮，表盖偶尔弹开，露出的不是表盘，而是1949年杭州灵隐寺的惊鸿一瞥。

　　中段，一根微微振动、仿佛有无形之手拨动的G弦（双胞胎音乐家的提琴弦，由逝者头发制成）如同水草般摇曳，发出无声的、却能直接震颤灵魂的悲鸣。

　　靠近他的一侧，几管锡管颜料（索菲亚的骨灰颜料）半沉半浮，管身渗出不同颜色的液体，在河水中晕染开一团团或绝望或悲伤的色彩。

　　还有更多模糊的影子：黄金的碎片、黏土的残片、破碎的镜片……

　　所有关键道具或象征物，仿佛它们所承载的因果与重量，都被这条奇异的河水映射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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