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兄弟款

　　“五班的大家，我是林白，我......”

　　几乎就在那熟悉嗓音透过手机响起的刹那，张天天和邱磊的眼圈就不可抑制地泛红。

　　那股刻在骨子里的亲切感，像一根柔软的针，精准地刺中了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我很想念你们.......”

　　孙二满粗糙的大手用力抹过眼睛，指关节沾着湿痕，他低下头，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咽，嘟囔着：“小白啊...小白啊...”

　　张广智面无表情，但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紧绷得近乎发白，细微的“咯吱”声在刻意调到最大的视频背景音下几不可闻，

　　唯有手背上绷起的青筋显露着他内心翻涌的巨浪。

　　他将手机稳稳地立在桌面，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绷紧的下颌线。

　　“很遗憾不能和你们一起参加授衔仪式了。”

　　画面中的林白躺在病床上，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脸色还有些苍白，但依然那么清冷矜贵，

　　他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故作轻松地抬手指了指悬在床边输液架上正在滴落的药液，

　　“主任看我看得太紧了！没办法，帅哥在这里一点特权都没有啊！”

　　他用那不太熟悉调侃的语气，试图驱散离别的沉重。

　　话音刚落，他自己似乎也觉得这玩笑开得有点不符合人设，手掌懊恼地捂住了半张脸，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抱歉，我都不知道我这张嘴在胡说些什么。”

　　这熟悉的笨拙，瞬间击中了邱磊。

　　他下意识地用袖子蹭了下眼角，破涕为笑，声音低哑地骂了句：“傻子。”

　　不过是平时的玩笑，带着厚重的鼻音和心疼。

　　张天天立刻扭头瞪了他一眼，红肿的眼睛里还汪着水，小声却清晰地反驳：“他要是傻子，那你就是没脑子！”

　　邱磊张了张嘴想顶回去，孙二满一着急，蒲扇般的大手左右一伸，精准无误地捂住了两人的嘴。

　　他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泪光在瞳孔里打转，瓮声瓮气地说：“别吵吵！你们不看让俺看！”

　　他的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生怕错过林白说的任何一个字。

　　争执戛然而止。

　　空气里只剩下视频的声音和压抑的呼吸。

　　张天天和邱磊都抿紧了唇，目光重新聚焦在那个小小的屏幕上。

　　“伙伴们，”林白的声音低沉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对着镜头说过很多话，讲战术，演讲，做汇报，还是第一次像这样……无所适从。

　　我不是一个爱剖析自己的人，但今天，有些话我必须说——我，真的舍不得你们。”

　　他抬起头，努力想笑，眼眶里却分明有晶莹的水光在闪烁，倔强地不肯落下。

　　这声“舍不得”，让整个宿舍的空气都凝固了。

　　“广智，”林白的目光穿透了屏幕，直视着张广智，“谢谢你在新兵连对我的照顾。”

　　仅仅一声“广智”，张广智最后坚守的理智堡垒轰然坍塌。

　　这个称呼，久违了太久太久。

　　他牙关死死咬紧，腮帮绷出坚硬的线条，才勉强压制住牙床因为剧烈情绪冲击而产生的打颤。

　　眼睛干涩得发疼，他固执地睁大，盯着屏幕上那张苍白却依旧温和的脸，心里翻涌的全是反驳：‘谈何照顾？明明一直都是你在照顾我们啊，小白……’

　　“广智，我很敬重你，”林白的声音透着真诚，“破了那么多记录，这次表彰大会上，肯定少不了你的奖章啊！很抱歉不能在现场为你祝贺……”

　　他顿了顿，声音轻快了一分，“我在那堆零食的袋子底下给你准备了份小礼物，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你别嫌弃。”

　　张广智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班长提进来的那几个鼓鼓囊囊的购物袋。

　　他没有起身，甚至之后连眼神都没移开屏幕一秒，只是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要听完，听完小白想对他们所有人说的话。

　　“天天，”林白的目光似乎转向了另一边，语气带上了一丝熟悉的促狭，“我不在的时候，你有没有认真训练啊？”

　　张天天猛地吸了下鼻子，带着浓重的哭腔脱口而出：“没有！”

　　“我猜你肯定说没有对不对？”画面里的林白似乎是早已料到，嘴角弯起一个狡黠的弧度。

　　张天天被这精准的预判弄得又哭又笑，情绪激荡之下，一个圆溜溜的鼻涕泡直接从鼻子里冒了出来！

　　旁边的邱磊一脸嫌弃，飞快地抽了张纸巾塞到他手里，撇着嘴讽刺道：“出息！赶紧擦，忒丢人了你。”

　　张天天难得地没回嘴，感激地接过纸巾，胡乱擦掉眼泪和鼻涕，擤着鼻子，眼睛依旧黏在屏幕上。

　　“天天，”林白的语气认真起来，“下了连队一定要好好学习。我知道你是想留队的，那从第一天起，就得开始为两年后做准备了，懂吗？别偷懒，有不会的地方，随时联系我，好不好？”

　　那声“好不好”带着兄长般的叮咛，张天天用力点头，攥紧了手里的纸巾，声音哽咽却清晰：“好！”

　　“邱磊，”林白叫到了邱磊的名字。

　　邱磊本来还在消化张天天那副又哭又笑带鼻涕泡的窘样残留的情绪，脸上带着点嫌弃的笑意。

　　这个名字一响起，他整个人瞬间僵住，脸上的表情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接着如同冰面碎裂般垮塌下来。

　　泪水毫无征兆地、大颗大颗地沿着眼角滚落。

　　那些被他强行压在心底的画面——

　　担架上沾血的迷彩、林白紧闭的双眼、刺耳的鸣笛——

　　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

　　那场景，成了他心头一道无法愈合的疤。

　　“邱磊，”林白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我托人打听到了你喜欢的那种沐浴露，他们说那味道现在出了同款香皂，我让人给你弄了十块，装在袋子里了，你试试看是不是那个味儿。”

　　邱磊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把又猛地松开，酸涩感瞬间冲上鼻腔。

　　他红着眼睛，心疼地望着屏幕里那个打着厚重石膏、笑容却依旧俊朗无双的少年，又气又急地低吼：“傻小白，你自己都伤成什么样了！还给我找什么香味儿啊！你这个………………”

　　后面的话，被汹涌的哽咽堵在了喉咙里。

　　张天天在一旁听着，扁了扁嘴，带着浓重的鼻音抱怨：“你抱怨个屁啊！怎么你跟广智都有礼物了，就我没有呢！小白他偏心眼儿！哼，你还抱怨，你给我滚粗！看你就烦人！”

　　邱磊此刻根本没心思跟他斗嘴，只是死死地盯着屏幕，要把林白的影像刻进脑子里。

　　画面里的林白似乎轻轻笑了笑，带着点了然：“我觉得这会儿，天天该闹了。”

　　张天天猛地瞪大眼睛，指着屏幕，嘴张成了o型，一脸震惊：“你你你你……你不是录的视频吧？你能看见？！这是实时通话对不对？！”

　　他下意识地左右张望。

　　林白的笑容只是加深了些，带着点无奈和宠溺：“想什么呢，当然是录好的啦。不然，我就能亲眼看看你刚才的样子了。”

　　他顿了顿，声音温和，“别急，你也有礼物，跟广智他们的一样，都放在袋子里呢。”

　　张天天这才松了口气，又有点不服气地哼哼了两声。

　　“好了，二满！”林白的声音转向了孙二满。

　　孙二满早已等得望眼欲穿，听到自己名字，立刻挺直了腰板，对着屏幕憨厚又用力地笑了笑，响亮地应道：“哎！俺在呢！”

　　明明知道这只是视频，他还是忍不住大声回应，好像这样就能缩短与林白的距离。

　　“二满，”林白的声音轻柔下来，“把你吓坏了吧？”

　　二满和张广智亲眼看到了林白和班长砸在那片废墟里的场景。

　　孙二满的眼泪瞬间又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滚落，

　　他指着屏幕里林白身上连接的管子和贴着的电极片，声音颤抖：“小白！你受罪了啊！咋……咋身上插了这么多的管子和电线啊！看着就疼……”

　　那份朴实的担忧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

　　林白微微弯起嘴角，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别害怕，二满。医生说我恢复得很好很快，真的。你看我现在说话不是挺有劲儿吗？相信很快就能跑能跳了，别担心我哈。”

　　孙二满没有立刻回应，只是闷着头，肩膀无声地耸动着，压抑的哭声低低地从喉咙深处溢出。

　　他不敢抬头，怕看到那些冰冷的医疗设备。

　　“对了，二满，”林白想起了什么，声音带着点鼓励，“上次你说的想去后勤的事，你还记得吗？

　　可以再去试试找找司务长聊聊，他人很好，肯定还记得你。不过说不定啊，你现在已经直接被后勤挑走了呢！”

　　他笑了笑，语气变得轻松，“不管最后去哪儿，二满，如果以后到了食堂，可得想着点兄弟们啊，多给大家打点肉！”

　　孙二满猛地抬起头，泪水涟涟地看着林白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心疼得无以复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你操心俺们干啥啊！你照顾好你……你自己啊！呜呜呜呜……别老想着俺们……呜呜呜……”

　　他笨拙地表达着自己的心疼，只希望小白能安心养伤。

　　林白没有停下，他像一个絮叨的兄长，将五班的兄弟们一个个点过名，细致地嘱咐着：

　　“王强，你消息最灵通，下了连队千万别只顾着打听八卦，抽空多考几个职能证书！我专门问了团里宣传科的干事们，他们说这些证书将来用处大着呢，对你留队、晋升都很有帮助……”

　　王强在人群后面挤到前面来，用力地抹了把脸，红着眼睛，狠狠地、郑重地点着头，把林白的每一句话都刻在心里。

　　“李宁，”林白的语气带上点调侃，“别的我也不多说了，就祝你和你那位，早日修成正果，长长久久！以后结婚了，可别忘了请兄弟们吃喜糖啊……”

　　李宁不好意思地挠着头，眼圈也是红的，闻言立刻挺直胸膛，大声回应：“林哥你放心！我第一个就给你发请柬！”

　　…………

　　每一个名字，每一句叮嘱，都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每个人心底激起或酸涩、或温暖、或坚定的涟漪。

　　宿舍里只剩下林白温和的声音和战友们压抑的呼吸、偶尔的抽泣。

　　终于，林白似乎长长地、轻轻地舒了口气。

　　“瞧我这自顾自地啰嗦了一大堆，”他带着点歉意地笑了笑，眼神逐一扫过镜头，仿佛真的能看见每一个战友，“谢谢你们，愿意看到现在。”

　　他的目光投向画面外，似乎在示意什么：“购物袋里的零食，大家分一分，都是你们爱吃的。

　　给大家准备的礼物也都放在最下面了，每个盒子上都写了名字，自己拿就好。”

　　最后，他收敛了笑容，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和明亮，带着一种穿透屏幕的力量：

　　“最后，我林白，真心祝愿兄弟们——

　　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

　　军途坦荡，前程锦绣！

　　他微微停顿，嘴角再次扬起，那笑容干净、明亮，充满了对未来的笃定和期许：

　　“我们，顶峰再见！”

　　屏幕倏然暗了下去。

　　视频结束了。

　　宿舍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方才压抑的情绪如同失去了堤坝的洪水，无声地弥漫开来。

　　沉重的失落感和对远方战友浓烈的担忧，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心头，气氛低迷压抑到了极点。

　　张广智沉默地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而精确地点了几下，将这段承载着太多情感的珍贵视频，发送到了名为“新兵连五班”的微信群。

　　虽然在新兵连，手机的使用被严格限制，

　　但此刻，拥有这份视频存档，好像就拥有了某种无形的联结，一种共同的念想。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鼓足勇气去触碰那份沉甸甸的心意。

　　他大步走到购物袋旁，蹲下身，将五个巨大的塑料袋依次打开。

　　哗啦作响的零食袋子被小心地挪开，

　　露出了压在底下的统一牛皮纸盒——

　　整整十一份。

　　盒子里，是十一块款式简约、线条硬朗的黑色电子手表。

　　它们乍一看极其相似，都透着军旅特有的硬朗和低调。

　　但当大家迫不及待地取出属于自己的那块仔细端详时，却发现细节处大有乾坤。

　　张广智那块，表盘是深邃的磨砂黑，指针和刻度却泛着冷冽的钢蓝色光泽，沉稳内敛，一如他本人。

　　邱磊的腕表，表壳边缘多了一道不易察觉的碳纤维纹路切割，增添了几分锐利和速度感。

　　张天天的手表表带内侧，竟然印着一个小小的卡通火箭炮图案，充满了孩子气。

　　孙二满的那块，表盘似乎更厚重一些，表带也更宽，显得格外敦实可靠。

　　王强的表盘背面刻着一个小小的信号塔标识，李宁的则在表扣处设计了一个小巧的心形暗纹……

　　每一块都巧妙地契合了主人的特质和喜好，那份用心，让拿到手表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郑重其事地将手表戴上手腕。

　　左看右看，摩挲着表盘的触感，眼神里的黯淡一点点被惊喜和暖意驱散，嘴角不自觉地勾起。

　　张广智拿起放在最上面的一张便签纸。熟悉的、清秀有力的字迹映入眼帘：

　　“无芯片，符规。已报备，安心用。 —— 林白”

　　张广智的指尖拂过这行字，紧绷的嘴角终于难以抑制地向上弯起，形成一个带着复杂情绪却无比温暖的弧度。

　　他看着正兴奋地互相展示手表的战友们，轻声感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边：

　　“论起细心，谁能比得过咱们小白。”

　　“嘿！这个盒子不一样！”张天天眼尖地发现被单独放在一边的一个稍大的盒子，兴奋地举起来，“看！写着‘班长’！咱们班一个都不少！这是兄弟款！真正的兄弟款！”他美滋滋地喊着，将那份属于班长的礼物小心地放好。

　　邱磊则在零食堆里急切地翻找着，终于挖出了一个用漂亮的包装纸仔细包裹的小方盒。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剥开包装，一块块淡绿色精致又美观的香皂露了出来。

　　他凑近，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股清冽、带着雨后森林般气息的熟悉香味瞬间钻入鼻腔。

　　真的！

　　真的和他最喜欢的沐浴露一样的味道！

　　邱磊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如同黑夜中点燃的星火。

　　他猛地攥紧了那香皂，指关节再次微微发白。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心疼、感动的暖流，狠狠撞击着他的心脏。

　　小白啊小白……他在心底无声呐喊。

　　你怎么……怎么能这么会让人心疼呢？

　　那份离别的沉重并未完全消散，但其中融入了更深的羁绊、温暖的支撑和对未来的承诺。

　　林白那句“顶峰再见”，已不再是遥远的告别，而是一个需要共同奔赴的、值得所有人用军旅生涯去践行的约定。

　　张广智默默地将班长的礼物盒放在桌角最显眼的位置，然后低头，手指轻轻拨开表带，露出手腕内侧。

　　冰凉的金属触感之下，脉搏清晰有力地跳动着。

　　他指尖摩挲着表盘边缘——

　　果然，在靠近表冠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位置，指腹清晰地感受到了一道浅浅的刻痕。

　　他微微侧转手腕，借着光线仔细辨认：“GZ—KF” （广智—咖啡）。

　　极细的激光蚀刻，低调得几乎看不见，却又无比真实地存在着。

　　一股巨大的暖流混着酸涩瞬间冲上喉咙，他猛地闭上眼，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下颌线绷得死紧。

　　小白连这个都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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