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没有林白

　　表彰大会的热潮渐渐退去，礼堂里回荡着新兵们对未来憧憬的嗡嗡议论。

　　授衔仪式庄重举行，一枚枚崭新的肩章承载着责任与荣光；

　　下连分配名单依次宣读，一个个名字被点到，一个个未来去向尘埃落定。

　　张维站在台下属于干部的位置，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被念出的名字，等待着那个他无比牵挂的名字。

　　然而，随着名单接近尾声，直至最后一位新兵的去向被宣布完毕，张维紧锁的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

　　林白！

　　林白的名字，从头到尾，未曾出现过！

　　一丝凉意悄然爬上张维的脊背。

　　授奖名单没有林白，他可以理解。

　　但为什么不公布分配情况？

　　连一个去向都没有安排？

　　这太不合常理了！

　　整个仪式彻底结束，所有人都开始有序离场，唯独那个在抗震救灾中表现最为耀眼、甚至可以说是扭转了关键局面的新兵林白，

　　仿佛被整个流程彻底遗忘，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连涟漪都未曾留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感堵在胸腔，沉甸甸的，压得张维喘不过气。

　　他强压下心头的翻涌，先安排张广智：“广智，带大家回宿舍，整理好个人物品，随时做好离队准备！”

　　“是，班长！”张广智应道，带着兴奋中又带着一丝莫名不安的五班新兵走了。

　　看着队伍远去，张维再也按捺不住，三步并作两步冲向正准备离开主席台的团长戴立刚。

　　“报告！”

　　戴立刚闻声回头，看到是张维，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带着几分调侃：“哟，张排长，这就忍不住了？着急忙慌跑来找我庆祝高升了？”

　　张维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但那份焦急却无法完全掩盖：“团长，我不是来庆祝的。我想问，为什么整个授衔和下连分配名单里，都没有林白的名字？他……没有被分配？”

　　戴立刚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又舒展开，语气轻松地解释道：“哦，这事儿啊。他现在不是还在医院养伤恢复嘛，分配了单位他也去不了报到，急什么？”

　　这个看似合理的解释并未能解开张维心中的结。

　　他眉头皱得更紧，语气急切地追问：“可是团长！他总有伤愈归队的时候啊！难道到时候再临时安排？这……”

　　他咽回了后面“这不合规矩”几个字，换成了更直接的担忧，“那他之后归队了去哪里？总得有个说法啊！”

　　戴立刚脸上的轻松神情收敛了，他正色看着张维，语气带着不容质疑的权威：“张维，林白同志的最终分配去向，需要等待上级首长的亲自批示，这不是我们团里就能直接决定的，明白吗？”

　　“上级首长批示？！”张维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他更急了，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

　　“团长！您也亲眼看到了！林白是什么样的兵？！他在救灾现场的表现，他的天赋，他的觉悟！这样百年难遇的好苗子，我们钢刀团不能放手啊！

　　您想想办法，把他留在我们团，留在我们侦察连！”

　　情急之下，他甚至搬出了“亲团长”这层关系，“您是我亲团长！您应该最清楚，林白就是一个天生的侦察兵料子！他亲口跟我说过，想跟我去侦察连的！”

　　看着张维这副急赤白脸、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证明的样子，戴立刚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忍不住嗤笑出声：

　　“我不想要他吗？！张维啊张维，你小子是在说梦话吗？” 他背着手踱了一步，凑近张维，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又好气又好笑的无奈，

　　“我现在是生怕他不要我！生怕他看不上咱们钢刀团这块小地方！再说了，你以为就你惦记着他？我告诉你，能不能让他最终留在咱们团，还得看师里的意思！你搁这儿跟我急有什么用？”

　　团长这毫不掩饰的“患得患失”让张维稍微一愣，但旋即又被巨大的失落感淹没。

　　他摇摇头，语气近乎恳求：“团长……您……您就不能想想办法吗？您都看在眼里的！这样的天才，错过就再也……而且他愿意和我走的！”

　　戴立刚看着张维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转身拿出一盒烟，熟练地弹出一根递给张维：“行了行了，抽根烟，冷静冷静。”

　　张维却像个倔驴一样，执拗地把头扭开，不接。

　　戴立刚被他这反应气笑了，拿着烟的手停在半空：“嘿？怎么着？就因为这个兵没给你，现在连领导递的烟都不接了？张排长，你这官儿升了，脾气也见长啊？”

　　张维眼皮抬了抬，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只是继续保持那份沉默的抗议，任由团长怎么说。

　　戴立刚见状也不再勉强，自个儿把烟叼在嘴里，“啪嗒”一声点上火。

　　袅袅的烟气在他眼前升起，模糊了他脸上细微的表情。

　　他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张维啊，你刚才自己也说了，林白是天才。可你觉得，他仅仅是‘侦察天才’吗？”

　　张维不解地看着团长。

　　戴立刚目光透过烟雾，似乎看向更远的地方：“他在救灾现场展现出的决断力、临危不乱的素质、对复杂情况的快速分析能力，甚至……那股不畏牺牲的韧劲，你觉得，这只是当一个顶尖侦察兵需要的吗？

　　“政委那边，也早就看上他了！” 他的语气加重了几分，“实不相瞒，咱们政委也想要林白呢！他觉得林白更适合走政工培养路线，或者担任更重要的岗位！”

　　“政委？！”张维一听这话，刚压下去一点的急火“噌”地又冒了上来，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裤缝线，整个人“蹭”地一下往前走了好几步，几乎是脱口而出：

　　“不行！团长！就让林白跟我走吧！去侦察连！那里才能真正发挥他的特长！他天生就该是侦察连的兵！” 他眼中是纯粹的焦急和不容置疑的坚持。

　　“你给我冷静点！”戴立刚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喷出一口浓烟，“张维！你现在是军官了！不是毛头小子！你脑子给我清醒清醒！”

　　他盯着张维，眼神锐利如刀，“林白现在还在医院躺着！骨头都没长好呢！他将来恢复成什么样，谁也不敢打包票！这是现实！”

　　张维被团长突如其来的严厉震了一下。

　　戴立刚的声音放缓了些，却带着更沉重的份量：“如果，我说如果！他没能恢复到伤前的水平，或者留下什么永久性的影响。

　　你把他硬要到侦察连，去执行那些高强度的渗透、潜伏、追踪任务？你一路拽着他？

　　那不是在帮他，是在害他！

　　是在把他往泥潭里拖！会让他比死了还难受！你懂不懂？！”

　　“………………”

　　张维猛地一震，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身体几不可察地哆嗦了一下。

　　恢复不好？

　　这个念头像是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他连日来被喜悦和林白归队后哥几个还能都在的美好幻想所包裹的泡沫！

　　在他的潜意识里，林白那样强悍坚韧的人，怎么可能恢复不好？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屏蔽了这个最残酷的可能性！

　　那可是一个天才！

　　如果……如果因为他张维，

　　让一个本可以拥有无限可能的天才，在一个可能不再适合他的岗位上苦苦挣扎、黯然陨落……

　　这个念头带来的巨大恐慌和自责感，瞬间攫住了张维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无法接受！

　　他猛地摇头，像是要甩掉这可怕的想象，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茫然和无措，急切地想要抓住什么：“团长……那……那我还能去看看他吗？”

　　这几乎成了一种本能的需求。

　　戴立刚又深吸了一口烟，将烟灰弹掉，缓缓吐出几个字：“你？你去不了。”

　　“为什么？！”张维刚刚压下去的焦躁又涌了上来，难道连探视都不行？

　　戴立刚冷哼一声，目光如炬地钉在张维脸上：“为什么？因为你现在是军官了！因为你张维是破格提拔的！全军区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这个打破常规的‘破格军官’？！”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严厉的训诫，“这就意味着，你的一举一动，都必须更谨慎！更稳妥！不能感情用事！不能意气行事！更不能在这个时候行差踏错，给人留下话柄！明白吗？！”

　　张维浑身剧震，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满腔的急切和担忧瞬间被冰冷的现实浇灭。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吐出一个干涩的字：“我……”

　　“我什么我！”戴立刚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将烟头狠狠地摁灭在烟灰缸里，“给老子打起精神来！现在！立刻！马上！滚回你们班去！

　　把你带的这帮新兵蛋子，一个不少地、顺顺利利地给我送走！

　　然后，明天立刻去侦察连报到，找之前的一排长办理交接手续！这才是你现在该干的正经事！”

　　理智如同潮水般回归，冲刷掉那些不切实际的冲动。

　　张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接受现实。

　　他肩膀垮了一下，低声问：“是……团长。那……一排长他去哪？”

　　戴立刚像是听到了什么新鲜事，斜睨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嘲讽道：“呵！还知道关心别人呢？老子以为你脑袋里除了林白，早就塞不下别的东西了！连交接对象去哪儿都不清楚？”

　　张维被噎得够呛，无奈地扶额：“团长，您说话就说话，别总这么阴阳我行不行啊……”

　　戴立刚眉毛一挑：“哟呵？还知道我是在阴阳你呢？破格提拔这么大的喜事，你小子从上台领衔到现在，给过老子一个好脸色没？现在倒嫌我说话不好听了？”

　　张维立刻意识到自己“理亏”，赶紧挤出笑脸，试图缓和气氛：“我错了我错了，团长您大人有大量！那一排长……到底啥情况？”

　　戴立刚显然懒得再跟他磨牙，像赶苍蝇一样不耐烦地摆摆手：“赶紧滚蛋！人家凭真本事考上军校了！正儿八经的军官生，比你小子强八百倍！”

　　“是是是，都比我强。”

　　“你丫给我打车滚，看着你就烦！”

　　张维被轰走，倒也没恼。

　　考上军校是好事，他由衷为一排长感到高兴。

　　只是一想到林白，那份沉甸甸的失落和未解的忧虑又重新压上心头。

　　关于林白，他终究还是一无所获。

　　回到新兵连宿舍楼，走廊里已经弥漫着兴奋和自由的气息。

　　张维收敛起纷乱的情绪，去连部取回了所有新兵入伍时上交的手机和个人物品。

　　他抱着箱子，走进五班的宿舍。

　　“来，都拿好了！入伍时带来的‘家当’！”张维一个个念着名字，将手机和包裹递还给每个人。

　　新兵们接过属于自己的东西，指尖触摸到久违的物件——

　　那带着熟悉保护套的手机，入伍前放进去的小饰品，家人塞的平安符……一股强烈的恍如隔世之感瞬间涌上心头。

　　短短几个月，从青涩社会青年到扛起钢枪的军人，其中的蜕变与成长，此刻都凝结在这些小小的物品上。

　　宿舍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物品的摩挲声和低低的感慨。

　　张维发完最后一份，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林白那张空荡荡的床铺。

　　那里，本该也有一份物品等待主人……

　　他心头又是一堵，默默地将属于林白的那个包裹，单独放在了自己床的上铺。

　　那个包裹静静地躺在那里，成了一个无声的提醒，也成了一个悬而未决的问号。

　　“行了！别丧着一张脸了！

　　都给我精精神神的！

　　手机到手了赶紧和家人通个电话，

　　晚上食堂里有聚餐，

　　酒肉管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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