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章 老子点的不是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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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城市边缘的废弃养老院像一头沉睡的老兽,蜷缩在荒草与铁锈之间。风穿过破碎的窗框,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监控画面早已断绝,最后一帧定格在那幅褪色的全家福上——笑容还温热,下一秒,灰烬飘落如雪。
李云飞踩着瓦砾踏入院门,青竹笛横在肩头,指尖却微微发紧。
他不是第一个到的,但却是最后一个敢走进来的。
十七张空椅子围着一张旧木桌,茶杯倾倒,水渍干涸成环状印记。
一只助听器静静躺在长椅下,外壳泛黄,电池盖松脱。
他蹲下身,捡起它,贴在耳边。
“我……还记得我儿子……”
声音断续、模糊,像是从极深的地底传来,又似被什么撕咬过一般残缺不全。
重复了七遍,每一遍都更轻一点,仿佛说这话的人正一点点被抽离人世。
李云飞没动,只是盯着那张空荡的全家福墙角,良久,冷笑一声:“老子点的不是灯,是你们不敢记得的命。”
他站起身,将辣条放在老人常坐的位置,红油浸透包装袋,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这不是祭品,是提醒——有人记得吃饭,有人记得疼,有人哪怕混账到底,也不会让你们彻底消失。
脚步声由远及近,苏媚踏月而来,黑纱随风轻扬,眼底却冷得能结出霜来。
“他们的记忆……被吃了。”她喃喃,“不是抹除,不是封印,是活生生地啃掉,像野兽啃骨头。”
慕容雪跪在大厅中央,耳朵贴着冰冷水泥地,手指颤抖。
她听见了无数细碎的呜咽,藏在地板裂缝里,藏在墙皮剥落处,全是些支离破碎的名字和呼唤。
“它们……也曾被人叫过爸爸、妈妈……”她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可现在没人喊了。”
林诗音站在楼梯口,剑未出鞘,心已震颤。
她闭目感应,眉心浮现一道淡金纹路——那是明愿碑觉醒的征兆。
她看见了,不止看见,还感受到了:那些老人临终前最后的画面,不是病痛,不是孤独,而是某个孩子回头一笑,一句“爸,我回来了”。
可这些记忆,如今都不见了。
柳如烟翻开了《守门录》,古旧的书页无风自动,墨迹如血般缓缓浮现:
【忆噬者,非人非鬼,乃“被遗忘者”之怨念所化。
因无人记得其存在,魂不得安,魄不得归,遂以吞噬他人记忆为生,借他人之忆续己残魂。】
她抬眼,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它们原本也是人。”
“但现在呢?”苏媚冷笑,手中燃情纱轻轻一抖,一圈赤红光晕扩散开来,“现在它们只想活——用别人的命,记别人的事,假装自己还活着。”
“那就给它们一个记得的理由。”李云飞忽然开口,眼神锐利如刀,“不是施舍,是交易。”
他看向柳如烟:“画‘三日约’。”
柳如烟点头,守门笔悬空而起,笔尖蘸无形之墨,在养老院四周虚空划动。
每一道线条落下,空气便震荡一次,仿佛有看不见的锁链嵌入大地。
三日后,此地禁绝一切遗忘之力——无论是人为抹除,还是邪祟吞噬,皆不可侵。
“苏媚,布结界。”
妖娆女子轻笑一声,双臂展开,燃情纱如火莲绽放,层层叠叠笼罩整栋建筑。
纱中流淌着温热的情感烙印——爱恨嗔痴,皆是执念,皆可焚邪。
林诗音将剑插入地缝,明愿碑虚影浮现,镇压地脉。
她低声念道:“愿有所归,忆有所依。”这一刻,她不再只是华山清冷侠女,而是万千思念的守碑人。
慕容雪双手合握传心铃,闭目凝神。
铃声初起时轻若叹息,继而如潮涌动,穿透砖石,渗入泥土深处。
那一夜,月光格外明亮。
十七道虚影自地面缓缓升起,模糊、透明,有的拄拐,有的抱膝,有的还在搓着手喃喃:“天冷了啊……儿子怎么还不回来……”
他们重复着生前最后一句话,像卡带的录音机,一遍又一遍,固执地不肯离去。
李云飞走到中央,抽出随身短刃,一刀割开掌心。
鲜血滴落,渗入地板裂缝。
“你们记得儿子。”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回荡在每个人耳边,“老子记得你们——这就够了。”
血落之处,一道微弱火苗悄然燃起,橘黄、摇曳,却不灭。
紧接着,第二簇、第三簇……十七盏心火依次点亮,围绕着他静静燃烧。
没有人说话,只有风掠过屋檐,带着一丝久违的暖意。
而在地下更深处,某处断裂的记忆脉络开始轻微震颤,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漫长的黑暗中,缓缓睁开眼睛。
凌晨,夜最深的时候,风停了。
养老院的结界在无声中震颤。
先是轻微的嗡鸣,像是玻璃被指尖轻叩;接着是剧烈扭曲——空气如水面般荡开一圈圈黑纹,燃情纱织成的赤红光幕猛地一缩,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物狠狠咬住边缘。
苏媚瞳孔骤缩:“来了。”
话音未落,黑雾自地缝里涌出,翻滚凝聚,化作人形轮廓。
那不是一具躯体,而是由无数张撕裂的脸拼凑而成的怪物——有的张着嘴无声嘶吼,有的眼眶空洞流血,还有的嘴角咧到耳根,却哭得像个孩子。
它们没有名字,只有饥饿,对“记忆”的饥渴像火在烧。
忆噬者!
它们扑向结界,撞上燃情纱的瞬间,皮肉焦灼,发出刺鼻恶臭。
可它们不退,反而更疯,层层叠叠压上来,像潮水冲击礁石。
慕容雪脸色发白,传心铃摇动频率加快,声音几近破碎:“它们……体内有东西在挣扎!好多记忆碎片……在哀求……”
林诗音剑尖微颤,明愿碑虚影扩张至极限,镇压地脉之力已达临界。
她咬牙低语:“再撑不住了……除非有人唤醒它们曾是‘人’的那一部分。”
就在这时,李云飞动了。
但他没有出手。
他从背包里掏出一包包辣条,红油浸透的包装袋在月光下泛着油腻光泽。
他一手拎着滴血的掌心,另一手将辣条高高抛起,像撒纸钱一样洒向空中。
“老刘!”他声音陡然炸响,穿透阴风,“你闺女考上大学那年,你请整条街吃烧烤,喝高了抱着电线杆喊‘我是冠军’!你记得不?”
一道虚影猛地从最近的忆噬者体内挣脱——佝偻老人模样,手里还攥着半串烤肉签子,脸上竟浮现一丝傻笑。
光点飘散,融入大地。
“王奶奶!”李云飞又吼,“你孙子出生那天,你在产房外煮了三锅红鸡蛋,见人就塞一个,连保安都没放过!你说‘咱家添丁啦’!你还记得吗?”
又一道虚影撕裂黑雾而出,是个穿碎花袄的老妇人,怀里抱着看不见的婴儿,嘴唇哆嗦着,终于挤出一声哽咽:“乖……奶给你留蛋黄了……”
每喊出一个名字,每唤起一段琐碎日常,便有一道灵魂挣脱吞噬,回归地脉。
忆噬者的形体开始崩溃,那些拼凑的脸一张张剥落、哀嚎,却不再是愤怒,而是解脱般的痛哭。
苏媚怔住了,燃情纱微微晃动:“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听过。”李云飞抹了把脸,嗓音沙哑,“昨晚贴着助听器听了七遍。有些人一辈子没干过大事,但他们的爱,真他妈烫人。”
最后一包辣条落在地上,包装裂开,粉末洒出如香灰。
天边微亮,晨曦初露。
剩下的那个忆噬者跪倒了,黑雾褪去,露出一张苍老的脸——护工老陈。
他曾在这里守了十五年,默默给每个老人擦身喂饭,直到某天猝死在值班室,葬礼上没人来,连照片都被人误当垃圾扔了。
墙上忽然浮现出一张合影:他蹲在轮椅旁,笑着帮一位失禁老人整理裤子,而那位老人正伸手摸他的头,眼神慈爱如父。
老陈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到墙上的自己,眼泪砸在地上:“我……我也想被记得……我不想变成怪物……”
李云飞走过去,弯腰捡起那包沾了尘土的辣条,轻轻放进他手中。
“现在,记得了。”
刹那间,光芒绽开,老陈含笑消散,化作一点星火,坠入地底。
寂静重归。
众人喘息未定,忽见墙角泥土松动——一株青竹嫩芽破土而出,迎风轻颤,翠绿得不像这个世界的颜色。
柳如烟低头看向《守门录》,墨迹缓缓浮现新句:
【救赎不在清除,而在……记得彼此。】
她抬头,望向李云飞背影。
他站在废墟中央,掌心血仍未止,却已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
烟头明灭,映着他冷峻侧脸。
“下一个,”他低声说,烟雾随风散尽,“轮到你们老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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