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阻力初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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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政颁布后的第一次常朝,气氛比往日更为凝重。金銮殿内,檀香的烟气袅袅盘旋,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压抑。萧景琰高坐龙椅,冕旒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丹陛下的臣子。他能感觉到,经过一日的发酵,那些在昨日大朝会上被强行压下的反对情绪,并未消散,反而如同地底暗流,正在寻找着宣泄的出口。

  果然,礼仪性的奏对刚过,一位身着伯爵朝服的老者便颤巍巍地出列,正是安远伯陆文彰。他年事已高,须发皆白,在勋贵中资历极老,门生故旧遍布朝野。

  “陛下,”陆文彰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却中气十足,“老臣昨日拜读《新政纲要》,感佩陛下励精图治之雄心,天地可鉴。然,老臣心中亦有几点疑虑,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望陛下圣察。”

  景琰心中冷笑,知道真正的较量此刻才开始。他面色平静,淡淡道:“安远伯乃国之柱石,有何疑虑,但讲无妨。”

  “谢陛下。”陆文彰躬身,随即挺直了些腰板,目光扫过同僚,最后落回御座,“其一,便是这清查田亩。陛下,天下田亩册籍沿用百年,虽有疏漏,然大体完备。如今骤然下令重新清丈,动静巨大,非数十万官吏、耗时数年不可为。其间人力、物力耗费几何?此等巨资,从何而出?莫非又要加征赋税,徒增百姓负担?此老臣一虑也。”

  他不等景琰回答,继续道:“其二,清丈田亩,需深入乡里,与地方士绅、豪强乃至普通农户打交道。这些胥吏差役,良莠不齐,若借此机会上下其手,欺压良善,勒索百姓,岂非新政未行,而民怨已起?届时地方动荡,恐非朝廷之福啊!此老臣二虑也。”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其三,亦是老臣最忧者。陛下明鉴,国朝立国之初,曾有大封赏,勋田、职田、祭田等,皆有定数,乃酬谢功臣、维系宗室、彰表忠义之举。如今新政纲要言明‘无论官田、民田、皇庄、勋田,皆需登记造册’,此令一出,恐寒了功臣勋旧之心,动摇国朝根基之稳固!望陛下三思,对此类田产,是否可酌情考量,暂缓或豁免清丈?”

  安远伯一番话,看似老成谋国,处处为朝廷、为百姓着想,实则句句指向新政的核心难点——成本、执行和特权阶级的豁免。他话音落下,勋贵队列中立刻响起一片低沉的附和之声。

  “安远伯所言甚是!”

  “陛下,清查田亩牵涉太广,确需从长计议啊!”

  “功臣之心不可寒啊,陛下!”

  紧接着,都察院的一名御史也出列附和,不过角度更为“清流”:“陛下,安远伯虑及地方胥吏扰民,实乃老成之言。臣亦以为,新政推行,当以稳妥为上。不若先在京畿直隶选一二州县试行,观其成效,再议推广。如此,既可积累经验,亦可避免大规模推行可能带来的风险。”

  景琰静静听着,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他注意到,首辅方敬之眼观鼻,鼻观心,如同入定。而林夙则站在文官班末,低垂着眼睑,面色在殿内光线下依旧苍白,看不出丝毫情绪。

  “安远伯与诸位爱卿所虑,不无道理。”景琰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然,诸卿只见其难,未见其弊之深重,其利之长远。”

  他目光转向户部尚书钱有道:“钱爱卿,你掌管天下钱粮,你来说说,去年国库岁入,与三十年前先帝在位时相比,如何?”

  钱有道心里一咯噔,硬着头皮出列:“回陛下,去岁岁入……较之三十年前,略有……略有减少。”

  “仅是略有减少?”景琰声音微扬,“据朕所知,三十年来,天下垦田数目据报是增加的,人口亦有所增长,为何国库岁入反而不增反降?钱都流向了何处?”

  他不等钱有道回答,目光又扫向众臣:“莫非都流向了安远伯所言的那些‘大体完备’的册籍之外?流向了那些无需纳税的勋田、隐田?流向了贪官污吏的私囊?”

  一连串的反问,让殿内气氛骤然紧张。钱有道额头见汗,呐呐不敢言。

  景琰继续道:“至于清丈耗费,朕已令户部初步核算,所需银两,可从朕的内帑先支取一部分,另从抄没贪腐之赃款中补充。朕宁可节衣缩食,亦要推行此策!至于胥吏扰民……”他顿了顿,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掠过林夙所在的方向,“朕自有监察之法,绝不会纵容宵小借机生事。”

  最后,他看向安远伯,语气变得格外深沉:“安远伯忧心功臣之心,朕心甚慰。然,真正忠于国朝的功臣,当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之理!若国基动摇,赋税枯竭,边关无饷,流民四起,纵有万亩勋田,又能安享几日?新政旨在富国强兵,正是为了保这江山社稷永固,保诸位功臣子孙后代永享太平!若只因清丈田亩,便觉心寒,那此等‘忠心’,朕,亦不敢苟同!”

  他这番话,既摆出了事实,又表明了决心,更将反对者的“忠心”架在了火上烤。安远伯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张了张嘴,还想再辩,却被景琰抬手制止。

  “试行之议,亦可考虑。”景琰话锋一转,似乎做出了让步,“然,京畿重地,关系重大,不宜轻动。朕意,可选江南鱼米之乡一两处赋税重地,以及中原田亩纠纷多发之地,同时开展试点。由户部、都察院选派干员,会同地方,严格按照新政细则推行。三个月内,朕要看到试点成效与问题总结,再议全面推行之策。”

  这个决定,看似采纳了部分意见,实则将试点的范围放在了矛盾最尖锐、利益最复杂的区域,其推进难度和可能遇到的阻力,远比在京畿试行要大得多。这既是景琰的魄力,也是他对新政决心的再次宣示。

  “陛下圣明!”方敬之此时终于出列,躬身领旨。他作为首辅,需要维持朝局平衡,皇帝既然已做出决策并稍作让步,他必须出面稳定局面。

  部分支持新政的官员也纷纷附和。

  然而,反对的力量并未就此罢休。吏部左侍郎,一位出身江南士族的中年官员出列奏道:“陛下,整顿吏治,裁汰冗员,臣等亦深以为然。然,《考成法细则》草案之中,对官员考核过于严苛,尤其‘征赋不足额者,罢黜;讼狱积压者,降职’等条,恐使得地方官员为求政绩,不惜苛征暴敛,草菅人命,此非陛下爱民之本意啊!恳请陛下,对此细则再行斟酌,宽严相济,方是御下之道。”

  这同样是以“为民请命”为幌子,行维护官僚体系自身利益之实。

  朝堂之上,围绕着新政各项细则,争论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反对者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将可能出现的各种问题放大,言辞恳切,仿佛新政一推行,立刻就会天下大乱。支持者则据理力争,强调革除积弊的必要性和紧迫性。

  景琰始终冷静地听着,偶尔插言,或驳斥,或引导。他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他明明站在权力的顶峰,却仿佛在与一个无形而又无处不在的庞然大物作战。这个庞然大物由百年的积习、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和根深蒂固的保守观念构成。

  他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投向林夙。自始至终,林夙未曾发一言。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安静地记录着朝堂上每一个发言者的神态、言辞。景琰知道,东厂的档案库里,关于在场许多人的卷宗,恐怕又要厚上几分了。这种无声的威慑,或许是目前唯一能让部分人有所顾忌的力量。

  争论到最后,景琰失去了耐心。他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身,衮服下摆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够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到皇帝身上。

  “诸卿所言,朕已尽知。”景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然,新政之行,势在必行!试点之事,按朕方才所言,即刻着手去办!《考成法细则》,由吏部、都察院、刑部根据今日所议,三日内修订完善,再呈朕御览!朕要的,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不是推诿塞责的借口!”

  他环视群臣,目光如寒冰:“朕再重申一次,新政,关乎国运,绝无回头之路。望诸卿收起侥幸之心,摒弃门户之见,勠力同心,共渡难关。若再有阳奉阴违、敷衍塞责、乃至暗中阻挠者……”

  他停顿了一下,没有说完,但那股冰冷的杀意,已弥漫整个金銮殿。

  “退朝!”

  回到乾清宫,景琰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他挥手屏退了所有侍从,独自一人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揉着刺痛的太阳穴。朝堂上那些看似冠冕堂皇,实则包藏私心的言论,还在他脑海中回荡。

  “陛下,程太医来了。”德顺在门外低声禀报。

  “让他进来。”景琰闭着眼道。

  程不识提着药箱进来,恭敬行礼后,为景琰请脉。片刻后,他轻声道:“陛下是忧思过度,肝火上扬,需静心调养,切勿再过度劳神。”

  景琰苦笑一声:“静心?这满朝的官司,如何静心?”他挥挥手,“开些安神的方子便是,朕还有奏章要批。”

  程不识欲言又止,最终只能躬身退下开方。

  这时,德顺又进来,低声道:“陛下,林公公派人送来密报。”

  景琰睁开眼:“呈上来。”

  那是一份没有署名的薄薄纸笺,上面是林夙那熟悉的、略显清瘦的笔迹。内容简洁,却让景琰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

  “安远伯陆文彰,散朝后于府中密会工部尚书赵擎、礼部右侍郎等五人。其间,陆言:‘陛下年轻气盛,不知深浅,吾等还需联手,令其知难而退。’ 赵擎未明确表态,似在观望。另,江南八百里加急,苏州府已有士绅联名上书府衙,抗辩清丈田亩,言‘与民争利,非仁政所为’。”

  景琰将纸笺紧紧攥在手里,指节泛白。

  果然开始了。朝堂上的“委婉劝谏”只是第一步,暗地里的串联和地方上的抵抗接踵而至。安远伯……江南士绅……他们甚至已经开始给他扣上“与民争利”、“非仁政”的帽子了。

  他仿佛能看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从四面八方向他笼罩过来。而林夙,就像一只潜伏在网外的蜘蛛,敏锐地捕捉着每一丝震动。

  景琰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大胤疆域图前,目光落在富庶的江南地区。那里是赋税重地,也是士绅力量最强大的区域。新政能否成功,江南是关键一战。

  他知道,光靠朝堂上的争论和皇帝的威严,是无法真正推行新政的。他需要一把快刀,一把能斩断这些盘根错节关系的快刀。

  他想起林夙昨日离去时那平静无波的眼神,和那句“奴才明白。定不负陛下所托。”

  是时候了。

  “德顺。”

  “奴才在。”

  “传朕口谕给林夙。”景琰的声音冰冷而坚定,“东厂,可以动手了。先从京官开始,挑几个跳得最欢、手脚又不干净的,以‘贪腐舞弊、阻挠新政’为由,拿下!记住,要快,要狠,要证据确凿!”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告诉他,朕,不看过程,只要结果。”

  “是,陛下!”德顺心中一凛,知道一场腥风血雨,即将随着新政的推行,悄然拉开序幕。

  景琰重新望向地图,眼神幽深。

  阻力已经赤裸裸地摆在了台面上,那么,他的刀,也该出鞘了。

  只是,握着这把刀的手,和他之间,那层越来越厚的冰,又该如何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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