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3章 青衣素裙

　　晨曦微露，薄雾如轻纱般萦绕在青云山脉的层峦叠嶂之间。紫雷峰巅，赵南与苏婉儿相视而立，周身那原本引动天地灵气的磅礴气息已尽数收敛，深邃如渊的灵压也消散无踪。他们动用宗门秘法，将自身元婴巅峰的浩瀚灵力层层封印于丹田深处，只留下一丝最为精纯的本源之气游走四肢百骸，确保肉身强健，远超凡俗，却再无半分法力神通可言。

　　赵南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久违的、纯粹依靠口鼻呼吸的滞涩感，天地间原本清晰可辨、如臂指使的灵气，此刻变得模糊而遥远，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他试着像从前那般心念微动，召唤一丝雷光，却只有指尖传来微不可查的酥麻，旋即湮灭。这是一种奇异而陌生的体验，如同翱翔九天的雄鹰突然收拢了翅膀，只能在地面踱步，整个世界仿佛都变得“沉重”而“缓慢”了许多。

　　他低头看向自身。那一袭象征青云门核心长老身份、绣有紫雷云纹的华丽法袍已然收起，换上的是一套再普通不过的靛青色粗布长衫。布料粗糙，摩擦着早已被灵力和金身诀淬炼得近乎完美的肌肤，带来一种久违的、属于物质的真切触感。腰间不再悬挂储物袋和灵光四溢的玉佩，只有一根同色的布带随意系着，脚下是一双厚底的黑布鞋。他抬手摸了摸束发的普通木簪，取代了往日那件能宁心静气的法宝发冠。

　　一旁的苏婉儿，也褪下了那件流光溢彩、自带清洁避尘符文的月华裙，换上了一身素净的棉布长裙，颜色是那种洗过多次的、略显陈旧的月白色。裙摆没有任何绣样，简洁至极。如云青丝用一根普通的银簪松松绾起，几缕碎发垂在耳侧，平添了几分温婉烟火气。她有些不自在地轻轻拉了拉裙角，习惯了法衣的轻盈与舒适，这凡间布料确实显得有些板硬。但她抬头看向同样装扮的赵南时，眼中却漾满了新奇与柔和的笑意。

　　“南哥，这般模样，可还习惯？”苏婉儿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卸下了元婴修士的威仪与光环，她仿佛也卸下了一重无形的枷锁，眉眼间更添灵动。

　　赵南闻言，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又看向荆钗布裙难掩天姿的苏婉儿，不禁莞尔：“起初确有些缚手缚脚之感，灵力被封，如同失去了另一双眼睛和手臂。不过……”他顿了顿，环顾四周，感受着山风直接吹拂在脸上的凉意，听着林间鸟雀最原始的鸣叫，“这般脚踏实地，感受这最原始的风声、鸟鸣、草木气息，倒也别有一番滋味。至于习惯，”他看向苏婉儿，目光柔和，“看着婉儿你这般模样，倒让我想起了许多年前，尚未筑基时，在坊市中初见你的光景。”

　　那时的她，虽也是宗门弟子，却还未结丹，衣着打扮，与如今相差无几，只是少了岁月的沉淀与修为带来的雍容。如今重回类似的状态，却是在彼此道心契合、历经风雨之后，别有一番感慨。

　　苏婉儿脸颊微红，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眼底却是化不开的甜蜜。她自然明白他话中的深意。

　　两人不再耽搁，携手步下紫雷峰。没有施展任何遁术，只是如同最寻常的旅人，沿着蜿蜒的山路石阶，一步步向下走去。山路崎岖，对于封印了修为的他们而言，虽不至于疲惫，却也需留意脚下，感受着久违的、纯粹依靠体力行走的节奏。

　　越过最后一道笼罩着淡淡灵雾的宗门界限阵法，仿佛穿过了一层无形的水幕，外界的喧嚣与蓬勃的生机气息瞬间扑面而来。与宗门内灵气氤氲、宁静祥和的氛围截然不同，眼前是截然两个世界。

　　官道宽阔，车马粼粼，载着货物与行人的牛车、马车穿梭不息，扬起淡淡的尘土。挑着担子的货郎吆喝着时令鲜果，声音洪亮而富有节奏。道路两旁，田野阡陌纵横，绿油油的禾苗在阳光下舒展，有农人戴着斗笠，正弯腰在田间劳作，偶尔直起身子，用汗巾擦拭古铜色的脸庞。更远处，隐约可见城镇的轮廓，炊烟袅袅升起，融入湛蓝的天际。

　　“糖葫芦——又甜又脆的糖葫芦嘞——”

　　“磨剪子嘞——戗菜刀——”

　　“新出的炊饼，热乎着呐！”

　　各种市井叫卖声、车轮碾过路面的咕噜声、孩童追逐打闹的嬉笑声、犬吠鸡鸣声……交织成一曲喧嚣而充满生命力的凡尘交响乐，毫无阻碍地涌入他们的耳中。

　　赵南和苏婉儿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站在路边，望着眼前这幅鲜活、生动、嘈杂却又无比真实的画卷。对于习惯了神念一扫便知方圆数百里动静，动辄闭关数年、弹指间凡人已历一生的他们而言，这种近距离的、毫无过滤的感官冲击，是如此的强烈而陌生。

　　苏婉儿下意识地握紧了赵南的手，轻声道：“南哥，这……便是凡俗世间么？”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并非恐惧，而是一种巨大的新奇感冲击下的无措与震撼。在她的感知里，每一个声音，每一种气味，每一个行走的路人脸上不同的表情，都充满了细节，与她平日里用神识“看”到的模糊生命光点截然不同。

　　赵南亦是心潮微涌。他神识强大，以往即便身处宗门，心念一动，也能“看”到山下城镇的大致景象，但那更像是在看一幅动态的、没有声音的画卷，或者是在观察一个与己无关的模型。而此刻，他身在其中，能闻到空气中混合着尘土、青草、食物以及汗水的气味，能感受到阳光照在身上的暖意与微风拂过的清凉，能看清路边小贩脸上殷切的笑容和农人额角滚落的汗珠，能听到那毫无韵律却充满生活气息的吆喝……

　　这是一种“在场”的体验，是剥离了超凡力量后，以纯粹的“人”的身份，重新融入这滚滚红尘。

　　“是啊，这便是红尘。”赵南低声回应，目光掠过那些为生计奔波的行人，掠过田野里躬耕的身影，掠过追逐嬉戏、无忧无虑的孩童，“没有移山倒海的神通，没有绵延数百年的寿元，有的只是眼前的生计，一日三餐，四季更迭，生老病死……看似渺小短暂，却自有其坚韧与蓬勃的生机。”

　　他感到自己那颗因常年修行、争斗而略显冷硬的心，在此刻似乎被这浓郁的烟火气轻轻触动了一下。那困扰他许久的化神壁垒，仿佛也在这鲜活的生命力面前，微微松动了一丝。

　　“我们走吧，婉儿。”赵南紧了紧握着她的手，脸上露出一抹释然且带着期待的微笑，“去看看，这人间烟火，究竟是何等模样。”

　　苏婉儿点头，眉眼弯弯，同样回以灿烂的笑容。两人不再停留，并肩汇入那官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青衣素裙，身影逐渐融入那一片凡尘底色，再也分辨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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