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6章 山中樵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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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了那烟火鼎盛的清源镇,赵南与苏婉儿信步由缰,不再刻意循着官道或人烟稠密之处而行。他们的脚步渐渐偏离了平原地带,朝着远处一片苍翠连绵的深山走去。与江南水乡的温婉、市井集镇的喧嚣截然不同,越往山里走,空气越发清新凛冽,四周也愈发幽静,只闻鸟鸣虫嘶,风吹林涛。

  脚下的路从青石板变成了泥土小径,继而便是人迹罕至、被落叶和杂草覆盖的崎岖山路。参天古木遮天蔽日,阳光只能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缝隙,投下斑驳陆离的光斑。对于封印了修为的二人而言,行走其间,需得格外留意脚下湿滑的苔藓和盘结交错的树根,呼吸也因海拔的升高和体力的消耗而略显急促。但这番跋涉,却也让他们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了山野的原始与宁静。

  这一日,行至一处山腰相对平缓的坡地,忽闻一阵粗犷却透着豁达的山歌,伴随着有节奏的“梆梆”砍斫声,从密林深处传来:

  “嘿——!日出东山坳嘞——”

  “樵夫我上山腰——”

  “手中柴刀快嘞——”

  “砍来柴火换酒肴——!”

  “管它神仙与皇帝——”

  “不如我自在乐逍遥——!”

  歌声谈不上悦耳,甚至有些跑调,但其中蕴含的那股子无忧无虑、自得其乐的劲儿,却像山泉一样清澈透亮,在这幽静的山谷中回荡,格外引人注目。

  赵南与苏婉儿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好奇。他们循声而去,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眼前豁然开朗。一小片空地上,几棵枯死的树木倒在一旁,一位须发皆白、脸上布满深深皱纹,但身形依然硬朗、眼神清亮的老者,正挥舞着一柄磨得锃亮的柴刀,麻利地砍削着树枝。他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褂,裤腿挽到膝盖,露出精瘦却肌肉结实的小腿,脚上是一双磨得几乎没了底的草鞋。

  空地上,几只羽毛艳丽的山雀毫不怕人,在老者不远处跳跃啄食,偶尔还发出清脆的鸣叫,仿佛在与老者的山歌应和。老者看到他们二人,停下手中的活计,用搭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把汗,脸上露出淳朴而友善的笑容:“哟,两位客人,打哪儿来?这深山老林的,可不好走哇。”

  他的目光清澈,带着山里人特有的打量,却并无恶意。

  赵南上前一步,拱手行了个平辈礼,温和道:“老丈,我夫妇二人四处游历,路过宝山,见风景秀美,不觉深入,打扰老丈做工了。”

  “哈哈,啥打扰不打扰的。”老樵夫爽朗一笑,摆摆手,“这山是老天爷的,路是走出来的,谁都能来。看你们样子,是城里来的吧?走到这儿,怕是累了。要不嫌弃,前面我那茅草棚子还能遮风挡雨,歇歇脚,喝碗粗茶?”

  赵南与苏婉儿正有意体验这山居生活,闻言自是感激应下。

  老樵夫的“家”,就在不远处一处背风的山崖下,几根粗木为柱,茅草覆顶,四面用泥土和石块垒砌,简陋得甚至不能称之为屋,只能算是个栖身的窝棚。棚子前有一小片开垦出的菜地,种着些寻常菜蔬,长势颇好。旁边用石头垒了个简单的灶台,一口黑黢黢的铁锅里还冒着些许热气。

  老者热情地引他们进了棚子。里面更是狭小,除了一张用木头和干草搭成的床铺,一个破烂的木箱,几乎别无他物。但收拾得却颇为干净整洁,空气中弥漫着干草、泥土和淡淡烟火的混合气息。

  老者给他们倒了两碗用山泉水煮的、带着苦涩味的粗茶,自己也端了一碗,坐在门坎上,与他们闲聊起来。他并不询问赵南和苏婉儿的来历身份,只是兴致勃勃地讲着山中的趣事:哪片林子里的野果最甜,哪个山涧的泉水最甘,如何辨别天气,如何在冬天找到野兔的踪迹……他指着不远处一棵大树,说去年有对画眉在那儿筑巢,孵了一窝雏鸟,他每日砍柴回来,都会远远看上一眼;又说起前些天夜里,一只傻孢子撞进了他设的套索,让他美美地吃了好几顿。

  他的话语朴实无华,甚至有些琐碎,但听着他娓娓道来,赵南和苏婉儿仿佛也看到了这深山四季轮转、万物生长的生动图景,感受到了他与这片山林、与山中生灵之间那种简单而和谐的关系。他没有储物袋,没有灵石,拥有的只是这一山一屋,一刀一绳,却似乎比许多坐拥资源的低阶修士,活得更加充实和快乐。

  夕阳西下,天色渐暗。老者熟练地生火做饭,锅里是简单的粟米粥,就着自家腌的咸菜和刚摘的野菜。他邀请赵南二人一同用餐,二人也未推辞。这寡淡的饭食,远不如市集上的美味,更无法与灵谷仙珍相比,但咀嚼着那带着烟火气的米粥,听着棚外归巢鸟儿的啼鸣,看着老者满足平和的面容,赵南心中却有种异样的宁静。

  饭后,三人在棚外燃起一小堆篝火驱赶山间夜寒。跳跃的火光映照着老者布满沟壑的脸庞和清亮的眼睛。

  赵南看着老者,终于问出了心中盘旋已久的疑问:“老丈,您独自一人居住在这深山里,每日砍柴、吃饭、睡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觉枯燥,不觉……清苦么?可曾想过山外的繁华世界?”

  老者闻言,拿起一根柴火,拨弄了一下火堆,火星噼啪溅起。他呵呵一笑,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如同秋日绽放的野菊。

  “枯燥?清苦?”他摇了摇头,目光望向黑暗中沉静的远山轮廓,“客人,你看这山,它就在那儿,千万年了。树长树枯,花开花落,鸟来鸟走,它可曾觉得枯燥?俺老汉啊,就跟这山一样。”

  他顿了顿,声音平和而笃定:

  “一天砍柴,一天吃饭,一天睡觉。柴砍够了,肚子填饱了,往这草铺上一躺,听着风声虫鸣,一觉到天亮。第二天太阳出来,照样爬起来,该干啥干啥。日子就这么过,想多了,累得慌。”

  “想多了,累得慌……”

  这简单到近乎粗陋的一句话,如同暮鼓晨钟,在赵南的心湖中轰然炸响,荡开层层涟漪!

  是啊,“想多了,累得慌”!

  他回想起自己数百年的修行生涯,何曾有一刻真正停下过“想”?想如何提升修为,想如何获取资源,想如何应对仇敌,想如何参悟法则,想那遥不可及的化神之境,想那虚无缥缈的长生大道……无数的念头,无数的算计,无数的执着,如同无形的枷锁,层层叠叠地束缚着他的心神,让他从未真正享受过“当下”的安宁。

  而眼前这老樵夫,他不想前尘,不虑后世,不慕繁华,不惧清贫。他只是专注于手中的柴刀,口中的饭食,身下的草铺。他将生命简化到了最本质的循环,却在其中找到了最坚实的立足之地,获得了心灵最大的自由与平和。

  这与道家所说的“清静无为”、“顺其自然”,与佛家所言“活在当下”、“心无挂碍”,何其相似!只是这道理,从一个目不识丁的深山樵夫口中,用最朴素的语言说了出来。

  赵南怔怔地看着跳动的火焰,心中翻江倒海。他追求的“大道”,那至高无上的力量与境界,其最终的目的,不也是为了超脱束缚,获得大自在、大逍遥么?然而在追求的过程中,自己是否反而被“追求”本身所束缚,陷入了更深的迷障?

  苏婉儿也若有所悟,她轻轻握住赵南的手,感受到他掌心的微颤和逐渐平复的心绪。

  那一夜,赵南和苏婉儿就在老樵夫简陋的茅棚外,靠着火堆,和衣而卧。山风带着凉意吹过,星空格外的低垂明亮。赵南没有像往常一样打坐调息,也没有思索任何道法神通,他只是听着身旁苏婉儿均匀的呼吸声,听着远处隐约的狼嚎,听着火堆偶尔的噼啪作响,脑海中反复回响着老樵夫那句话。

  “一天砍柴,一天吃饭,一天睡觉……想多了,累得慌。”

  他仿佛感觉到,那层一直隔在他与某种圆满境界之间的、坚韧而模糊的隔膜,被这句朴素至极的话语,轻轻戳开了一个细微的缝隙。一丝真正属于“自然”与“本真”的道韵,正悄然从那缝隙中,流淌进他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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