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2章 博尔术引荐识真主，者勒篾较技结金兰

　　旷野的风如马头琴的呜咽，卷着草屑掠过少年枯裂的嘴唇。木华黎在无边的草原上已跋涉三日，靴底早已磨穿，用撕下的衣襟裹着渗血的双脚。腰间的皮囊空瘪如秋日的蛇蜕，最后一次饮水还是在昨日正午，他趴在浑浊的水洼边，与一只草原狐共饮。

　　夕阳第三次沉入地平线时，他望见远处有波光粼粼。求生的本能驱使他向前爬行，指尖触到冰凉的溪水刹那，整个人如断弦的弓般瘫软在地。

　　醒来时，先嗅到的是篝火上炙烤黄羊的焦香。一张被风沙雕刻出棱角的脸庞映入眼帘，那人眼角的皱纹如鹰翼展开，腰间佩戴的错金腰刀显示着不凡身份。

　　主儿乞部的狼崽子？博尔术用马鞭挑起少年褴褛的衣襟，撒察别乞正在悬赏你的人头。

　　木华黎挣扎坐起，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博尔术将皮囊掷入他怀中，清冽的马奶酒滑过喉管，唤醒了沉睡的魂魄。

　　你说你是孔温窟哇之子？博尔术的目光如淬火的钢刀，那个在斡难河畔单骑破阵的勇士？

　　少年突然撕开左襟，古铜色的胸膛上赫然显现青色的狼形胎记——这是主儿乞贵族与生俱来的印记，狼尾恰好扫过心口。

　　我父临终前说...木华黎的声音带着砂石摩擦的粗粝，铁木真必是统一蒙古的真主。

　　博尔术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想起十年前与铁木真结拜时，那个同样衣衫褴褛却目光如火的青年。此刻少年眼中的火焰，竟与记忆中的景象重叠。

　　当夜宿营时，博尔术亲自为少年伤口敷上草药。篝火噼啪作响中，他讲述着铁木真这些年的遭遇：也速该巴特尔被毒杀后，我们连遭泰赤乌部追杀。最艰难时，主子靠着掏土拨鼠洞过活...

　　木华黎沉默地听着，将博尔术分给他的羊腿肉掰下一半，小心收进怀里。

　　三日后的黄昏，他们抵达克鲁伦河畔的乞颜部营地。远处传来锻打兵器的叮当声，空气中弥漫着皮革与炊烟混杂的气息。在最大的一座毡帐前，铁木真正蹲在砧台前打磨箭镞，火星随着他的动作四溅飞舞。

　　主子，带回来个有意思的小狼。博尔术上前禀报。

　　铁木真没有抬头，继续用磨石打磨着三棱箭镞的锋刃。直到将箭镞举到夕阳下端详时，才漫不经心地问：你恨主儿乞人吗？

　　我只恨让蒙古人自相残杀的人。木华黎的声音惊起了落在帐顶的猎隼。

　　铁木真终于抬眼，目光如苍鹰锁定猎物。他注意到少年虽然衣衫破烂，站姿却如苏鲁锭长矛般笔直，更难得的是那双眼睛——既有饿狼的凶狠，又有头狼的沉稳。

　　者勒篾。铁木真唤来身旁的伴当，带他去换身皮甲，安排进你的十人队。

　　者勒篾——这个与铁木真同饮一母奶水长大的汉子，毫不掩饰对陌生少年的戒备。他扔给木华黎一套沾着血污的旧皮甲：主儿乞的贵胄，穿得惯奴隶的衣裳吗？

　　次日围猎，正是检验新人的时机。百骑驰入肯特山南麓的松林，惊起漫天飞鸟。者勒篾故意将木华黎安排在包围圈最危险的位置——那里正对着狼群惯常突围的山口。

　　当号角响起时，受惊的狼群如离弦之箭扑来。木华黎的坐骑突然人立而起，将少年甩向狼群最密集处。者勒篾在远处冷笑，却见落地翻滚的少年非但没有后退，反而抽出短刀迎着头狼而去。

　　灰白色的头狼凌空扑来，獠牙距咽喉不过咫尺。木华黎突然侧身滑步，短刀自下而上刺入狼颌，就着落势狠狠一搅。滚烫的狼血喷溅在他脸上时，其余狼群竟齐齐后退。

　　者勒篾策马赶来，看见少年正掰开狼嘴检查牙齿：是条老狼，牙口磨损得厉害。语气平静得像在评论一匹牧马。

　　那晚的庆功宴上，者勒篾捧着盛满马奶酒的牛角杯，走到独自擦拭短刀的木华黎面前：我错看了你。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斟满递给对方，愿与你结为安答，同生共死。

　　木华黎接过牛角杯，按照草原规矩将第一滴酒弹向长生天，第二滴酒洒向大地，第三滴酒抹在自己额头。当他饮尽美酒，将短刀与者勒篾的腰刀交叉放在一处时，博尔术也笑着走来，解下自己的弓弦与他们兵器绑在一起。

　　三双年轻的手紧紧相握，火光在兵刃上交映出璀璨的光华。不远处的金顶大帐内，铁木真透过帐帘望着这一幕，对正在缝制皮甲的孛儿帖说道：那少年的眼神，让我想起了十二岁的博尔术。

　　孛儿帖穿针的手微微停顿：你打算怎么用这把新刀？

　　铁木真摩挲着腰间的玉玦：好刀需要淬火。明日突袭蔑儿乞部，让他打头阵。

　　夜深时分，木华黎独自走出营地。他从怀中取出珍藏的羊腿肉，郑重地放在敖包前——这是献给父亲的祭品。北斗七星在夜空闪烁，如同父亲临终时注视他的目光。

　　父亲，他对着旷野低语，您看见了吗？我终于找到了能照亮草原的火焰。

　　晚风送来远处牧人的长调：

　　骏马的蹄声惊醒了沉睡的群山

　　苍狼的呼唤唤来了黎明的曙光...

　　当第一缕晨光染白克鲁伦河水时，新的战鼓已经擂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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