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九天罡风

　　猪八戒沉入地底的那一刻，仿佛从一个世界坠入了另一个世界。

　　净土之内，虽有黑雨围城，死寂压抑，但终究有菩提古树洒落的金光，有紫霞残留的霞光余韵，有孙悟空微弱却存在的生机，那是秩序与希望最后的孤岛。而此刻，他所处的，是灵山真正的地脉深处，是这片神圣土地被混沌侵蚀后，最为真实、也最为残酷的伤疤内部。

　　四周并非纯粹的黑暗，而是一种浑浊的、流淌着的暗色。并非泥土的触感，更像是浸没在粘稠的、失去了活力的能量淤积之中。曾经纯净浩瀚、滋养万物的灵山地脉，如今已被混沌瘴疠深度污染，原本金色的佛力洪流变得晦暗斑驳，如同生了锈的黄金，其中混杂着令人作呕的、不断蠕动变化的漆黑混沌气息。这些气息如同拥有生命的寄生虫，缠绕、吞噬着地脉中残存的秩序力量，发出细微却无处不在的、仿佛亿万虫豸啃噬的窸窣声响，直接钻进识海，搅得人心神不宁。

　　八戒收敛了所有外放的气息，将净化道果的力量压缩到极致，只在体表形成一层薄而坚韧的、土黄色与蔚蓝色交织的光膜。这层光膜并非为了照亮前路，而是为了“伪装”与“隔绝”。他模拟着阿木沙传递来的“大地稳固”韵律，使得自身能量波动与这被污染的地脉环境尽量趋同，同时牢牢抵御着无孔不入的混沌侵蚀。饶是如此，那丝丝缕缕的混沌死气依旧如同冰冷的毒针，不断试图穿透光膜，刺入他的仙躯，带来阵阵阴寒刺骨的麻痹感。

　　他循着风爪短刃那稳定而清晰的指引，以及阿木沙留下的、如同黑暗中灯塔般的地脉信标，在复杂如同迷宫般的灵山地脉网络中潜行。这并非简单的土遁，地脉并非实体通道，而是能量与法则交织的路径，时而宽阔如江河，时而狭窄如一线，时而又会遭遇因灵山崩毁而形成的能量乱流或法则断层，凶险异常。

　　沿途所见，触目惊心。他曾看到地脉壁上，残留着巨大的、散发着纯净佛光的古老符文，但那佛光如今已极其暗澹，符文本身也被漆黑的混沌纹路如同蛛网般覆盖、侵蚀，仿佛垂死巨兽身上爬满了蛆虫。他曾感知到地脉节点处，原本应该孕育着灵脉精华的地方，此刻却盘踞着一团团扭曲的、由混沌能量凝聚而成的“瘤状物”，它们如同心脏般搏动着，不断喷吐出更多的污秽，污染着整条地脉。他甚至隐约“听”到地脉深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悲鸣与哀嚎，那是灵山本身残存的意志，在混沌的吞噬下发出的痛苦呻吟。

　　“俺老猪当年掌管天河，自认见识过宇宙浩瀚，却也没想过，堂堂灵山圣地，地脉竟会被糟蹋成这般模样……”八戒心中暗叹，一股无名火在胸中灼烧，既有对混沌的滔天恨意，也有对昔日同道、对这片圣土沦落至此的悲悯与愤怒。他知道，时间每过去一息，灵山被“消化”的程度就深一分，救援的难度就大一分，那混沌巨影的力量也就强一分。

　　他不敢有丝毫耽搁，将土遁之术施展到极致，身形在浑浊的能量流中化作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澹澹流光，小心翼翼地规避着那些明显不稳定的能量乱流和混沌聚集点。阿木沙留下的信标并非一条直线，而是一条极其曲折、似乎刻意避开某些区域的路径，显然，她对这片被污染的地脉了如指掌，知道哪里是相对“安全”的通道。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潜行，估摸着已经深入了相当一段距离，距离那信标源头越来越近时——

　　嗡！

　　他怀中那枚作为信物与指引的风爪短刃，突然毫无征兆地再次发出了剧烈的震颤！这一次，不再是稳定的指引，而是带着一种极其尖锐、急促的警告意味！短刃本身散发出的灰色萨满灵光也变得忽明忽灭，极不稳定！

　　“不好！”八戒心头勐地一凛，瞬间停下身形，将自身气息收敛到近乎龟息的状态，紧紧贴附在一处相对稳固的地脉壁凹陷处。他强大的神念如同无形的触须，小心翼翼地向前方、向四周延伸探去。

　　果然！在前方不远处，一个地脉能量交汇的节点附近，情况异常！那里的混沌能量异常活跃、浓稠，仿佛煮沸的沥青，不断翻滚、涌动。而在那浓稠的黑暗中心，隐约可见数条体型庞大、形态极其扭曲怪异的“地脉蛉魔”正在游弋！这些怪物与外界那些混沌孽物不同，它们似乎是混沌能量与地脉中被污染、扭曲的土石精华结合而成的特殊产物，形似巨大的、半透明的蠕虫，周身覆盖着嶙峋的、如同污染结晶般的甲壳，头部只有一张布满螺旋利齿的巨口，不断开合，吞噬着周围一切能量，无论是残存的佛力还是混沌气息，来者不拒。它们散发出的气息，带着一种纯粹的、对任何有序能量的憎恶与贪婪。

　　这些地脉蛉魔，显然是混沌力量用来清理、吞噬地脉中残余秩序能量的“清道夫”！它们阻塞了阿木沙信标所指示的前行路径！

　　八戒眉头紧锁。强行闯过去？且不说这些蛉魔实力不明，数量不少，一旦爆发战斗，引起的能量波动很可能立刻惊动地面上那恐怖的混沌巨影，甚至可能引来更多地脉中的混沌怪物，届时别说救援，自己能否脱身都是问题。绕路？地脉复杂如同迷宫，阿木沙标注的这条路径是经过计算的相对安全通道，盲目绕行，很可能陷入更危险的区域，或者直接迷失方向。

　　就在他权衡利弊，进退维谷之际，那枚震颤不休的风爪短刃，再次发生了变化。它不再只是发出警告性的震动，其刃尖开始微微偏移，指向了旁边一处看似坚固无比、毫无异常的地脉壁。同时，短刃上阿木沙留下的萨满灵光，开始以一种独特的、富有节奏的方式明灭闪烁，传递出一段简短的、加密般的意念信息：

　　“节点被阻……左三，坎位……七寸之地……有‘隙’……需‘净化’点睛……开临时通路……速！”

　　信息简短急促，却包含了关键指引！“左三，坎位”是方位，“七寸之地”是具体位置，“隙”指的是隐藏的空间裂缝或薄弱点，“净化点睛”则是开启的方法！

　　八戒瞬间明悟！阿木沙早已料到可能会遇到阻碍，提前在这附近留下了后手！他不敢怠慢，立刻按照指引，移动到左侧那处看似浑然一体的地脉壁前，神念仔细扫描，果然在“坎位”方向，距离地面约“七寸”（并非实际尺寸，而是一种能量层面的度量）的高度，感知到了一丝极其隐晦、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空间波动！那里确实存在一道极其细微的“裂隙”，若非阿木沙的萨满灵性提前标记并加以维持，根本不可能被发现！

　　“就是这里！”八戒眼中精光一闪，毫不犹豫，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一丝高度压缩、凝练到极致的蔚蓝色净化之光。这光芒并不耀眼，却蕴含着最本源的秩序与净化意志。他小心翼翼地将这缕净化之光，如同最精细的刻刀，精准地点向那道隐藏的“裂隙”中心！

　　嗤——！

　　一声轻微得几乎无法听见的异响传来。那缕净化之光如同滴入沙漠的水滴，瞬间被“裂隙”吸收。下一刻，那处原本浑然一体的地脉壁，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开一圈圈透明的涟漪！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极不稳定的、散发着微弱空间波动的临时通道，在涟漪中心缓缓浮现！通道对面，隐约传来与阿木沙信标同源、却更加清晰的地脉波动！

　　通道开启了！但极不稳定，随时可能闭合！

　　八戒没有丝毫犹豫，身形一闪，如同游鱼般，瞬间钻入了那条临时通道！

　　就在他身影没入通道的下一秒，那荡漾的涟漪骤然平复，地脉壁恢复了原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而远处那几只游弋的地脉蛉魔，似乎隐约察觉到了什么，疑惑地朝着这个方向“望”了望，那没有眼睛的头颅转动了几下，并未发现异常，又继续它们永无止境的吞噬去了。

　　……

　　与此同时，另一边。

　　紫霞感觉自己仿佛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狂暴无比的、由无数无形铡刀组成的磨盘之中。

　　当她从那极不稳定的时空裂隙中挣脱出来，真正踏入“九天罡风带”的边缘时，她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洪荒绝域，什么是大道无情。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的概念，没有物质，没有声音（或者说，那罡风撕裂一切的声音已经超越了听觉的范畴，直接作用于灵魂），只有无边无际、永无止境的“风”。但这风，并非她认知中的任何一种气流。它是无形的，却又无处不在，蕴含着最纯粹的“分离”与“消磨”的大道真意。它吹拂而过，并非推动，而是“切割”，是“湮灭”。

　　护体的七彩霞光在进入这里的瞬间，就发出了令人牙酸的、仿佛琉璃即将破碎的刺耳尖鸣！无数看不见的风刃如同暴雨般击打在霞光护盾之上，每一次撞击，都带走一丝霞光本源，都在护盾上留下细微的、短时间内难以愈合的裂痕。那感觉，就像是有人用无数把烧红的细密锉刀，在同时刮削她的神魂与肉身！

　　剧烈的痛苦瞬间淹没了紫霞的感知，她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金色的血液。这还仅仅是边缘地带！她不敢想象，若是深入罡风带内部，会是何等恐怖的景象。

　　她强行稳住几乎要溃散的心神，全力催动霞光本源。七彩光芒在她周身流转，变得更加凝实、厚重，试图修复那些不断出现的裂痕。但罡风无穷无尽，修复的速度远远跟不上破坏的速度。照这样下去，她根本支撑不了多久，就会被这九天罡风彻底消磨成最基本的能量粒子，形神俱灭。

　　“不能硬抗……必须找到规律……”紫霞咬紧牙关，美眸中闪烁着不屈的光芒。她回忆起之前对星图的感悟，回忆起那罡风中隐约可见的、破碎的大道符文。

　　她不再试图用霞光去硬撼所有风刃，而是将神念高度集中，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仔细感知着罡风流动的轨迹，感知着那些破碎符文的闪烁规律。她发现，这些罡风虽然狂暴，但并非完全无序。它们如同流淌的江河，有相对平缓的“支流”，也有极其狂暴的“漩涡”和“暗礁”。那些破碎的大道符文，也并非胡乱飞舞，它们的生灭、闪烁，似乎与某种更深层次的宇宙呼吸相契合。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神的过程。在抵抗无边痛苦的同时，还要进行如此精微的感知与计算，对紫霞的意志力和元神强度是前所未有的考验。她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身躯微微颤抖，但眼神却越来越亮。

　　渐渐地，她开始能够提前预判一部分风刃的轨迹，引导护体霞光进行更有效率的格挡或卸力，而不是傻傻地硬接所有攻击。她开始尝试引导霞光，模拟那些破碎符文中蕴含的某种“流动”与“顺应”的意境，使得护体霞光不再是一面死板的盾牌，而更像是一层随着罡风微微荡漾、不断调整形态的“水幕”。虽然依旧艰难，依旧在不断消耗，但消耗的速度明显减缓了！

　　她如同一个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的舞者，每一步都踏在生死边缘，全凭着一股不屈的信念和对星图指引的绝对信任，在这片死亡绝域中艰难前行。七彩霞光包裹着她的身影，在无形却致命的罡风带中，化作一点微弱却顽强闪烁的光点，向着星图指引的方向，一寸寸地挪移。

　　她不知道八戒在地脉中遇到了什么，也不知道净土此刻是否安好，更不知道沉睡的悟空是否又有新的变化。她只知道，自己必须穿过这里，必须抵达不周山，必须找到娲皇遗泽和造化玉碟碎片。这不仅是为了身后的所有，也是为了她自己心中，那份无论如何也要守护的、微弱却永不熄灭的光。

　　地脉潜行，危机四伏；九天罡风，步步杀机。两条充满未知与艰险的道路，两位肩负着不同使命的战士，正在以各自的方式，向着那个共同的目标，艰难而坚定地前进。而最终的命运，依旧笼罩在浓厚的迷雾之中，等待着他们去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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