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火雨

　　死寂的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包裹着渭水北岸。

　　唯有呼啸的寒风，刮过冰原，穿过魏军营垒栅栏的缝隙，发出如同冤魂呜咽般的声响。

　　郭淮大营内，大部分士卒蜷缩在勉强抵御风寒的营帐里，裹着单薄的、甚至结了一层冰壳的毯子。

　　在饥饿与寒冷的双重折磨下昏昏欲睡，或是在冻伤的剧痛中半梦半醒。

　　哨塔上的士兵，虽然强打精神，但视线在长时间的黑暗与寒冷中早已变得模糊、迟钝，他们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如何跺脚取暖上，而非那看似平静无波、被冰雪覆盖的河面。

　　谁又能想到，致命的威胁，已经悄然潜行至眼皮底下？

　　陈到率领的蜀军突击部队，如同暗夜中贴地潜行的猎豹，无声无息地越过了最后一段冰面，抵达了预定的攻击位置——距离郭淮营寨外围壕沟和栅栏不足两百步的一片洼地。

　　这里地势略低，恰好能避开魏军哨塔最直接的视线，又处于霹雳炮抵近射击的绝佳射程之内。

　　所有人在洼地边缘匍匐下来，白色的披风与雪地完美融合。

　　连那十几架被毛毡包裹的霹雳炮，也被迅速安置在预设的、经过伪装的发射位上。炮兵们动作熟练而迅捷，无声地调整着配重，计算着抛射角度，他们的目标，不再是滩头空地，而是清晰地锁定在了那片密集的、在寒风中微微颤抖的魏军营帐区域！

　　陈到伏在雪地中，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规，飞速扫过魏军营寨的布局——主营、粮垛、马厩、士卒聚居区……他的大脑如同精密的机械，计算着最有效的打击点。

　　他抬起手，对着身后待命的炮兵指挥官，做出了几个简洁的手势。

　　指挥官会意，立刻对麾下炮兵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炮手们迅速将早已准备好的特殊“弹药”安置在抛勺之中——那不再是沉重的石弹，而是一个个陶土烧制的、约莫人头大小的罐体！

　　罐口被油布紧紧密封，隐约可见里面填充的黑色颗粒状物体，而罐体外壁，则明显浸满了粘稠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火油！

　　这是将作院根据陈到的构想，结合“破阵子”火药与猛火油特性，最新研制出的火雷罐！

　　它将爆炸的冲击与火焰的附着燃烧完美结合，专为焚营破垒而生！

　　一切准备就绪。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有寒风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嘶吼。

　　陈到深吸一口冰冷彻骨的空气，眼中寒光爆射！他猛地挥下了手臂！

　　“放！”

　　命令通过手势和压低的声音，瞬间传遍所有炮位！

　　下一刻——

　　嘭！嘭！嘭！嘭——！！！

　　沉闷如巨兽胸腔咆哮的击发声，猛然炸响！虽然炮身包裹了毛毡，但在如此寂静的夜里，如此近的距离，这十几声闷响依旧如同惊雷般，狠狠撞破了夜的死寂！

　　配重箱轰然坠落的巨响中，长长的抛竿猛地扬起！

　　数十个黑点，带着与空气摩擦产生的、细微却令人心悸的呼啸声，从蜀军隐蔽的洼地中腾空而起！它们划破浓重的黑暗，在空中拖曳出短暂而诡异的轨迹，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死亡信使，向着郭淮大营的核心区域，铺天盖地地笼罩下去！

　　“什么声音？！”

　　“敌袭！！”

　　魏军营垒中，终于有警觉的军官和哨兵被那异常的闷响惊动，发出了凄厉的、变了调的呐喊！

　　然而，太迟了！

　　就在他们示警声刚刚响起的刹那，那些黑点已然坠落！

　　第一个火雷罐，精准地砸在了一处挤满了冻伤士卒的大营帐顶上！

　　陶罐脆弱的外壁在与帐篷皮革和木架撞击的瞬间碎裂！

　　预埋在罐体中的、与火药混合的引信被剧烈摩擦点燃！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远超霹雳炮发射声的巨响，猛然爆发！

　　不是石头砸落的沉闷，而是带着撕裂感的、狂暴的轰鸣！

　　罐体瞬间解体，里面填充的“破阵子”火药被瞬间引爆！巨大的冲击波将整个营帐连同里面的士兵猛地掀飞、撕裂！而同时被抛洒出来的，是罐体内大量浸满的火油！这些火油遇火即燃，化作无数点粘稠的、炽热的液态火焰，如同盛开的死亡之花，向着四面八方飞溅开来！

　　这，仅仅是开始！

　　轰！轰隆！轰轰轰——！！！

　　更多的火雷罐如同冰雹般落下，在郭淮大营的各处接连不断地炸响！

　　营帐、粮草堆、马厩、栅栏、箭楼……所有被火雷罐直接命中或火焰波及的地方，瞬间化作一片火海！

　　爆炸的冲击力撕碎一切阻碍，而附着的火油则如同跗骨之蛆，在任何可以燃烧的物体上疯狂蔓延、舔舐！寒冷的空气仿佛都被点燃，发出噼啪的爆鸣！

　　这不再是普通的火攻，这是爆炸与火焰的双重洗礼！是来自地狱的火雨焚营！

　　“救命啊！”

　　“着火了！快跑！”

　　“我的眼睛！”

　　刚才还死寂一片的魏军营寨，瞬间变成了沸腾的熔炉和人间炼狱！

　　许多刚从睡梦中被巨响惊醒，或者本就因冻伤而行动迟缓的魏军士卒，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爆炸的气浪掀飞，被飞溅的火焰吞噬，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帐篷在烈火中扭曲、倒塌，将里面的人活活埋葬。粮草垛燃起冲天大火，照亮了夜空，也断绝了他们最后的希望。受惊的战马挣脱缰绳，在火海中疯狂奔逃，践踏着混乱的人群。

　　寒冷，在这一刻不再是折磨，而是致命的迟缓！冻僵的肢体无法快速逃离，单薄且被雪水浸湿的衣物在粘稠的火油面前毫无抵抗之力。上一刻还在与严寒抗争的士兵，下一刻便在更加残酷的烈焰中化为了焦炭或奔逃的火人！

　　鬼哭狼嚎之声，响彻云霄，甚至压过了风雪的呼啸和持续的爆炸声！

　　郭淮从自己的中军帐中冲出，盔甲都未曾穿戴整齐，映入眼帘的便是这如同末日般的景象。他的脸庞被火光映照得一片血红，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绝望。

　　“救火！快组织救火！弓弩手上墙！寻找敌军位置！”他声嘶力竭地大吼，但声音在巨大的混乱和爆炸声中显得如此微弱。而且，拿什么救火？水早已结冰，沙土被积雪覆盖，混乱的人群如同无头苍蝇……

　　他抬头，望向火雷罐飞来的方向，那片黑暗的洼地。他知道，那是蜀军的霹雳炮，是诸葛亮和陈到的杰作！他们竟然……竟然将如此可怕的东西，推过了冰河，送到了他的眼皮底下！

　　完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比这冬夜更加刺骨，瞬间席卷了郭淮的全身。

　　而与此同时，在突击阵地上，陈到冷静地观察着魏营的混乱与火海，对炮兵指挥官下达了新的指令：

　　“换普通石弹，延伸射击！覆盖其营门和可能集结的区域！元戎营前出，封锁要道！白毦兵，随我——准备突击！”

　　火雨之后，便是雷霆般的致命一击！

　　这场由冰原开始的突袭，正朝着彻底摧毁郭淮营寨的目标，迅猛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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