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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6章 薛礼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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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潮湿、闷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清晨的阳光已然带着毒辣,透过囚车窄小的铁窗,在廖三民苍白浮肿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穿着一身不合身的崭新蓝色囚服,衬得他松弛的皮肤更加没有血色。他坐在轮椅上,头歪向一边。

  车轮碾过路面,发出单调的声响,驶向市郊那片预先划定的河滩法场。

  两名表情肃穆的法警一左一右推着轮椅,他们的制服后背已被汗水洇湿深色的一块。周围是持枪警戒的武警,步伐整齐划一,形成一道移动的、沉默的围墙。

  轮椅停了下来。

  河滩上的碎石和沙土,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白光。不远处,浑浊的南渡江水无声流淌,带着属于这个热带城市的、缓慢而滞重的节奏。

  一名法官走上前,按照规定程序,进行最后的验明正身。

  “廖三民。”

  他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含糊的响动,算是回应。他想抬起头,看看说话的人,看看这片他曾经闯荡出一片天地的地方,但脖颈像是生锈的轴承,只勉强动了动。他的目光涣散,越过法官的肩膀,投向更远处那一片在热浪中微微扭曲的、正在拔地而起的楼宇剪影。那是海南的“热”,却与他再无关系。

  执行死刑的命令被清晰、冷静地宣读。声音不大,却像重锤,敲在每一个在场者的心上,除了廖三民自己——他似乎已经游离于这一切之外。

  他被两名行刑人员从轮椅上架起来。身体软绵绵的,没有丝毫力气,两条腿像两根失去生命的朽木,在沙地上拖出两道无力的痕迹。他们将他安置在指定的位置,勉强让他保持跪姿,虽然这需要行刑人员几乎完全的支撑。

  五月的海风带着咸腥气吹过,拂动他稀疏的头发。他最后吸入的,是这片土地湿热的气息,混合着泥土和海水淡淡的腥味。大胖子的眼里浮现出儿子廖博衍的样子,他不知道此刻谭笑七在做什么,这位生死兄弟有没有在为他的死而难过。在他入狱期间,谭笑七为他做的太多了。

  枪声骤响。

  短促,干脆,像一颗石子投入黏稠的泥潭,只激起一瞬间的涟漪,旋即被更大的、闷热而沉寂的空气吞没。

  轮椅空在了那里,在海南五月明晃晃的烈日下,像一个突兀而沉默的注脚,标记着一个罪恶与病痛交织的生命,最终在这片曾经充满机遇与疯狂的土地上,画上了句号。

  远处,推土机和打桩机的轰鸣声隐隐传来。

  空茫,无尽的空茫。

  枪声的余韵早已散尽,廖三民感觉自己在漂浮,没有重量,没有形体,只有一团模糊的意识,像是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前尘往事,病痛折磨,法场上的烈日与风声,都褪成了遥远而不真切的背景噪音。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他的“视野”前方亮起一团幽深的光。光晕中,一座森然殿宇的轮廓逐渐清晰。非金非石,透着亘古的寒意。殿宇上方,一块巨大的匾额悬着,三个古朴沉重的大字仿佛蕴含着某种法则的力量——阎罗殿。

  没有想象中的牛头马面,只有两排沉默如岩石的鬼差,手持旌旗斧钺,肃立两旁,目光如电,却并非落在他的身上。大殿深处,高耸的判官案后,端坐着一人。

  那人身着玄色王袍,上绣着翻涌的冥河与狰狞的恶煞。面容看不真切,仿佛笼罩在一层流动的阴影里,唯有一双眼睛,如同寒夜中最冷的星辰,穿透一切虚妄,直抵廖三民灵魂的最深处。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让廖三民这缕残魂瑟瑟发抖,几乎要当场溃散。

  他本能地知道,这便是薛礼,执掌此殿的阎君。

  “廖三民。”声音不高,却如同洪钟大吕,震得他魂体涟漪阵阵,前世所有被遗忘、被忽略的细节,都在这一声中纤毫毕现。

  他没有问“可知罪”,因为在那目光下,一切狡辩与遗忘都毫无意义。生前的狂妄、凶戾、挣扎、病苦,乃至最后法场上的麻木,都如同摊开的画卷,呈现于殿上。

  “尔前世凶顽,戾气深重,虽因病受刑,难消罪业。按冥律,当堕……”

  薛礼的话音未落,廖三民残存的意识里只剩下无边的恐惧,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然而,薛礼的话锋却微妙地一转,那双洞察幽冥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意味,并非单纯的怒,也非纯粹的罚。

  “廖三民,着你投胎于谭笑七家,为其子。”

  “什么?!”廖三民的魂体剧烈波动,几乎要尖叫出来。

  “你此生暴戾,源于不懂敬畏,不明人伦,不修己身。谭笑七为人虽非圣贤,然性韧且明理,能容人所难容。入其家门,受其教养,或可磨去你灵魂中的尖刺,重塑心性。”

  薛礼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时空,看到了某种廖三民无法理解的因果纠缠。

  “此非奖赏,乃是历练。让你亲眼看着,你昔日种下的因,结出的果。”

  薛礼的话语在森罗殿中落下最后一个音节,不容置疑,亦不容抗拒。廖三民那团模糊、充斥着恐惧与茫然的魂体,便被一股无形巨力攫住,猛地拽离了那片永恒的幽暗。不容廖三民有任何反抗或质疑,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吸力传来。他感觉自己的意识被疯狂撕扯、压缩,投入一条旋转着光怪陆离色彩的通道。前世的记忆如同退潮般迅速模糊、封存,只留下一些最深层的、烙印在灵魂里的碎片。

  廖三民的意识在极速下坠中感受着前所未有的痛苦。那并非肉体的疼痛,而是一种存在本质被强行改造、剥离的剧震。他仿佛被扔进了一个无形的漩涡,属于“廖三民”的一切——前世的暴戾、不甘、病痛带来的折磨、法场上的麻木,甚至是对那个他几乎未曾尽过责任的儿子的复杂心绪——都被这股力量粗暴地撕扯、研磨。

  他“看到”自己灵魂中那些浓黑如墨的罪业块垒,在旋转中被一点点震碎、剥离,化作细微的尘埃,消散在通道外围无尽的虚空里。这个过程并非净化,更像是一种粗暴的格式化,将最顽固的印记暂时打散、封存,只留下最核心的、需要被重新锻造的灵识本源。

  他感到自己在缩小,在变得“轻盈”,同时也变得更加空洞。记忆如同退潮般飞速流逝,只剩下一些无法言说的情绪底色——一种深植于灵魂深处的不安与躁动,以及对“温暖”和“安定”近乎本能的、未被满足的渴望。这渴望,与他前世所有的行为逻辑相悖,此刻却成了他残存意识中最清晰的指向标。

  与此同时,虞和弦正含着微笑和大家一起观看制作手抓饭的谭笑七在宽大的厨房里不慌不忙地忙碌,突然就在廖三民灵魂被投入轮回通道的那一刹那,虞和弦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寒颤。

  那不是因为寒冷,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极其细微的悸动。仿佛一粒微小却沉重的石子,投入了她平静孕育着生命的子宫暖洋,激起了一圈无声而深层的涟漪。

  她下意识地用手轻轻覆住小腹,眉头微蹙。

  “怎么了?”旁边的堂姐关切地问。

  “没什么,”虞和弦摇了摇头,自己也觉得有些莫名,“就是突然……心里慌了一下,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那种感觉转瞬即逝,快得让她抓不住任何实质,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言喻的异样感。她归结为刚怀孕的敏感,很快便重新放松下来。

  而就在虞和弦感到那丝异样的同时,廖三民那团被剥离了大部分记忆、只剩下核心灵识和情绪底色的魂体,正被那股无可抗拒的轮回之力,精准地“按”向那片温暖的、孕育着新生命的海洋——虞和弦的腹部深处。

  在接触到那团无比纯粹、蕴含着庞大生命能量的胎光时,廖三民的残存意识发出了最后的本能抗拒。那是一种属于“廖三民”的、对彻底失去自我、融入未知的恐惧。他的灵识像一颗试图逆流而上的石子,在温暖的羊水中激起一阵极其微弱、几乎无法被母体察觉的混乱波动。

  但这抗拒是徒劳的。

  胎元本身所携带的先天之气,如同最柔和也最坚韧的网,将他那点不安分的灵识轻轻包裹、缠绕、安抚。那源自虞和弦生命本质的温暖、平和的气息,开始渗透进他冰冷的、充满躁动的灵魂碎片。

  抗拒渐渐无力,一种深沉的、无法抗拒的困倦感席卷而来。他仿佛被拖入一个温暖、黑暗、绝对安全的旋涡,不断下沉,下沉……属于“廖三民”的最后一点意识星火,在这片生命的暖洋中摇曳着,最终不甘地、却又无可奈何地沉寂下去,与那团新生的、纯净的胎光开始了缓慢而强制性的融合。

  他成为了这个胎儿的一部分,一个带着上世印记的、崭新的开始。

  虞和弦轻轻抚摸着腹部,刚才那瞬间的心慌和异样感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确切的孕育的实感。她微微笑了笑,对即将到来的新生命充满了温柔的期待,浑然不知,一个历经沧桑、背负罪业的灵魂,已经在她毫无察觉中,悄然锚定于她的骨血之中,开始了它被迫的、也是唯一的救赎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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