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互相试探

　　我依旧以阿星先生的身份出现在台州城内。当我立于居庸都督面前时，他惊得半晌没能合上嘴巴。

　　在这台州府内，他是少数知晓我真实身份之人。此刻却怔在原地，唇齿几番开合，终是迟疑道：“阿星…郡主……”

　　我微微摇首，含笑道：“还是唤我阿星先生吧。还望都督……代为守此秘密。”

　　他点了应下，目光掠过我身后，见我只身一人，不由面露疑惑：“不知阿星先生此番来台州所为何事？那位西鲁王……未曾随行？”

　　观他神色，分明是怀疑我又任性离家出走，不由莞尔：“都督多虑了，此行确有要事相商。”

　　见他仍将信将疑，心下暗叹：世人总易固守成见，昔日任性过一次，便叫人再难改观。

　　我不想在此事上多作纠缠，信步走到都督身旁从容落座，“这一路快马加鞭，实在口干舌燥，都督难道连杯茶水也舍不得？”

　　都督这才恍然回神，连忙执壶斟了盏热茶推至我面前。

　　我举杯轻啜，茶香盈唇，“还是从前熟悉的滋味，倒叫人想起当初在都督麾下做幕僚的时光了。”

　　一盏温茶入腹，心中已有成算。都督亦从先前的惊诧中回过神来，神色渐复从容。

　　我这才缓声开口：“不知都督对近日平阳城中的动静，知晓几分？”

　　这话落在他耳中，俨然成了一道难题。他既揣摩不透我此行的真意，也难断定我究竟站在哪一边。

　　而我这一问，本就是要试探他对北冥国君与二皇子之争作何想。

　　毕竟我后续所图与二皇子关系甚深，若不先探明都督的真实立场，又岂敢轻易吐露来意？

　　都督执壶为我续茶，水声潺潺间沉吟良久。目光掠过窗棂外摇曳的竹影，终是缓缓开口：

　　“平阳城近来风雨频传，下官虽处东南边陲，亦有所耳闻。他轻转茶盏，声调平稳，“陛下圣体违和数年，朝政难免……稍显疲敝。”

　　略作停顿，他话锋微转：“然则参天古木纵有枯枝，亦当待春风化雨慢慢修整。若因几片黄叶便要挥斧断根——恐伤及整片山林的气脉啊。”

　　见我凝神不语，他终是点到即止：“二殿下所为……终究非正道之选。”

　　我指节轻叩茶案，发出清脆一响，“都督此言确是在理，但国君因念及血脉之谊，并未对二皇子赶尽杀绝。不知都督对此，又作何感想？”

　　都督凝望盏中沉浮的茶叶，良久方道：陛下仁德，实乃万民之福。然则‘仁慈如水，可润泽万物，亦可淹没堤岸’，陛下此举……实为双刃之剑。”

　　他抬眼望向大海，目光沉郁：“二皇子一脉在森林之海经营多年，其根基盘根错节，绝非因他一人被囚便能动摇。陛下此番仁慈，恐将埋下祸根。

　　听他此言，我心中已然明了其对朝局的态度。

　　于是顺势接过话头，“正是如此，我此次来便是欲往森林之海一探究竟，若不能摸清其底细，终究难安。”

　　都督闻言神色一凛，这才相信我此行确为要事而来。

　　他沉吟片刻，眉宇间凝起忧色：“先生之意，是要亲往那岛探明虚实？

　　可森林之海乃北冥最偏远岛屿，历来是重刑犯流放之地。岛上罪徒横行，我实在是担心阿星先生的安危。”

　　我执起茶壶为他续上一盏：“正因险峻，才要寻隙而入。

　　都督久驻台州，可知道平日往来那岛的，都是哪些船只？运粮的、走商的……可有什么门道能让我带着雾影郎混进去？”

　　都督指节轻叩案面，眼底闪过思量：“确有一条官督商办的补给船，每旬往返一次。多是运送粮盐药材，偶尔也载些御寒衣物。”

　　他压低声量，“押运的刘把总是我老乡。只是那船要在风浪里颠簸一日夜，且登岛时守军查验极严……”

　　他目光落在我衣袖暗纹处：“若要让雾影郎随行，或可扮作押运兵丁。但岛上耳目众多，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我眸光微亮：“此法甚妙。若借押运之便，或可佯装货物清点有误、船具待修，便能顺理成章在岛上逗留数日。

　　雾影郎善潜行匿迹，登岛后自可化整为零，混入岛民之中。”

　　都督抚掌道：“三日后恰有押送冬衣的船队前往，守岛偏将曾是我旧部。届时便说台州府需核查流放名册，或可借机周旋。”

　　如此甚好。”我与他相视，眼底掠过一丝心照不宣的微光，“事不宜迟，烦请都督即刻召阿海前来，共商细则。”

　　都督微一颔首，当即召来近侍低声嘱咐。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便见阿海步履生风地踏入府内，衣袂尚挟着庭前未散的凉意。

　　他看到我的那一瞬，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嘴唇微颤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那双总是含笑的眼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是难以置信，是惊讶喜悦，最终化作眼底破碎的水光。

　　“阿星先生……”他哽住喉头，突然大步上前拍了拍我肩膀，“真的是你，我以为你……”

　　我含笑望进他通红的眼眶：“阿海，是我，我回来了……。”

　　他用袖口抹了把脸，“那日眼睁睁看你坠海……”

　　“往事不必再提。”我指尖在他微颤的臂膀上轻轻一按，“眼下有更要紧的事，需与你商议。”

　　待阿海稍定心神，我便与都督将欲往森林之海探查的打算与他分说明白。

　　他自幼生长于海边，又常年在沿岸当差，对那片海域与岛屿的了解，肯定远胜于我二人。

　　果然，阿海听罢沉吟片刻，眉头渐渐锁紧：“那岛上情形远比传闻复杂。东岸是官船码头，而西岸暗礁丛生，还常有不明船只夜间出入。”

　　他抬眸迎上我的视线，“若要走官船路线，须得备齐三道关防文书。但若要从西岸暗渡……”

　　他指尖蘸取茶水在案上勾勒几笔，点向一处蜿蜒水道：“此处暗流每至子时便会改向，若能算准时辰，或可借夜色绕开主哨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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