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思考

　　一夜无事，日至卯时，天渐明。众人陆续从睡梦中苏醒，青云观四人与商队众人皆开始收拾行囊。赵无痕见师弟们收拾得差不多了，便向陈胜提及：我等师兄弟此番下山历练已有时日，归期将至，需先行一步回师门复命。陈兄是否需要我等带陈兄与令师一程？

　　陈胜刚想直接开口答应，但还是回头征询林虚子的意见。见林虚子摇头，只好婉言谢绝：多谢赵兄美意，我们师徒另有打算。

　　赵无痕也不多言，拱手道：既如此，后会有期。说罢领着师弟们策马而去。

　　陈胜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轻叹：哎，可惜了。这要是搭个顺风车，能少走好长一段路。

　　林虚子用拂尘轻敲陈胜脑袋：乖徒儿，为师带你修的是大道，需一步一个脚印，急不得。

　　这时商队领队缓步上前：小道长，昨日听闻你与令师也要往天玄城去。此番遭劫，我等皆有伤在身恐难继续赶路，不知可否帮个小忙？

　　见林虚子未作表示，陈胜接话道：领队但说无妨。若非大家合力击退山匪，我师徒二人也难逃此劫。

　　领队从怀中取出一块铁制令牌和封书信：想请二位到天玄城后，将此物交予王家商货的掌柜。见陈胜迟疑，又补充道：城中几乎无人不知王家商货，一打听便知。我已备好马车一辆，另有二十两银子权当酬谢。

　　陈胜眼睛一亮，嘴上推辞：这怎么好意思......手却诚实地将银两揣进怀里，领队把马车让给我们，你们怎么办？

　　已派人回恒城求援，不妨事。领队拱手，就拜托小道长了。

　　待收拾妥当，陈胜将包袱往板车上一扔，等林虚子坐稳后，扬鞭启程。驶出众人视线，陈胜终于忍不住欢呼：芜湖！终于不用走路啦！师傅您看，这效率可比步行快多了！

　　林虚子闻言，手中拂尘轻轻一摆，目光深邃地望向远方：真是投机取巧。为师多次告诫于你，我们修的是长生大道，最忌沾染太多非必要的因果。因果加身过多，恐毁修行根基。昨日听你与那青云观的小子相谈甚欢，莫不是已心猿意马，不想随为师修这长生之道了？

　　陈胜心头一跳，下意识抓紧了缰绳：师傅，您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偷听别人讲话？真是一点边界感都没有，就不能给人留点私人空间吗？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向往，何况我觉得赵兄说的那些也没什么不好。修仙有成后，就该像那些大侠一样，云游四海，为苍生，为黎明，铲平世间不平事，荡尽天下邪魔妖物。到时候再找个心仪的道侣，过上神仙眷侣般的日子，岂不快哉？

　　林虚子没有立即回应。他缓缓闭上眼睛，斑白的眉毛微微颤动，仿佛在追忆往昔岁月。山风吹拂着他破旧的道袍，在晨光中勾勒出一个沧桑的轮廓。

　　一刻钟后，老道才睁开浑浊的双眼，声音低沉而缓慢：徒儿啊，你只见那舞枪弄剑时的快意恩仇，可曾想过人力终有穷尽时？凡人之寿数，不过七十之数，多则也就百余岁。若以七十而论，除去十年懵懂无知，十年老弱无力，便只剩下五十载光阴。这五十载中，又要除去一半的黑夜，便只余二十五载。吃饭饮茶、娶妻生子、东奔西走、做工生病，又要耗去多少时日？真正能有用武之地的时间，掐指算来少之又少。

　　老道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慢条斯理地取出一块干粮啃了起来。陈胜注意到师傅的手在微微发抖，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即便是那些所谓的大能修士，林虚子继续道，声音里带着几分讥诮，也不过是靠着修为和丹药勉强多活个百余年，离真正的长生还差得远呢。你说要年纪轻轻就修为有成，还要云游四海、荡平妖魔？他摇了摇头，就算天赋异禀，从出生就用各种天材地宝培养，至少也要二十余载才能小有所成，再经过十数载的磨练才可能独当一面。但你可知道......

　　林虚子突然转头直视陈胜，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世间最危险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人心。他叹了口气，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资源却是有限的。谁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对手强大起来？那些所谓的天才，十之八九都活不到真正成长起来的那一天。

　　马车碾过一块石头，颠簸了一下。林虚子顺势拍了拍陈胜的肩膀：而为师教你的长生之道就完全不同了。只是这四年来，你从未真正用心去领悟其中的奥妙。

　　陈胜没有立即回应。他沉默地驾着马车，目光落在前方蜿蜒的山路上。接下来的三天里，师徒二人出奇地安静。白天赶路时，只有马蹄声和车轮的吱呀声作伴；夜晚露宿时，两人各自躺在篝火的一侧，谁也不先开口。

　　在这沉默的三天里，陈胜的思绪却从未停歇。起初，他反复咀嚼着林虚子那番话，心中不以为然：又是这套骗人的说辞。世上哪有什么长生不死？他想起四年前刚穿越到这个陌生世界时，饥寒交迫的自己遇到这个老道的情景。当时不过是想着跟着他能混口饭吃，顺便套些有用的信息罢了。

　　渐渐地，他开始回忆这四年来林虚子教过的东西。除了那些趋吉避凶的法子还算实用外，其他大多是些云山雾罩的话。你命格有缺，能活到现在已是不易，好好跟着为师或可逆天改命——这种话他向来是左耳进右耳出。

　　但最让他辗转反侧的，是对前世的记忆。那个加班到深夜的办公室，显示器刺眼的蓝光，胸口突然袭来的剧痛，还有......永远没能保存的文档。有时半夜惊醒，他还会下意识地去摸键盘，却只抓到一把枯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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