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此恨绵绵

　　纤云弄巧。

　　飞星传恨。

　　银汉迢迢无数。

　　去年此夜，月朗星疏。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梦里还是总角之年，他拉着自己的小手，跑跑跳跳去河堤上扑蝶捉虫，回到家，被娘亲拍了屁股，自己哭肿了眼，还是爹爹抱在怀里，哄着自己吃晚饭。

　　梦里也会是爹娘一起去庙会。是喧嚷的叫卖，是言笑晏晏，是红红的糖葫芦，是活灵活现的糖人。是自己不爱坐轿子，非要骑在爹爹的脖子上。

　　梦里还会有一草一木，有娘种的花，有自己吵着闹着要的樱桃树，想着，自己家的樱桃会比他家里的甜。

　　睁眼时，院子，还是自己长大的院子。

　　花还在，樱桃树也在，樱桃树也如愿结满了樱桃。

　　可院子里，却已没了娘亲训斥，也没了娘亲的宠溺。

　　梦里不知身是客。

　　一晌贪欢。

　　小时，她总想长大，可当她长大时，院子里却只剩下自己。

　　此身凋敝，行将朽木。

　　“不要……不要伤他……他是我郎君……”

　　眼见这突然出现的女子瘫坐在地上，我赶忙过去将她扶起。

　　“姜凝。”

　　姜凝立刻收手。

　　雷光消散。

　　厉鬼的身形已然模糊，五官轮廓糊在一起。没了养鬼的阵法，再消片刻，这昨天让我吃了苦头的厉鬼，便要魂飞魄散了。

　　姜凝很自信的收了黄符，也不加禁制，便向我这边走过来。姜凝似乎与厉鬼打交道，远比与人打交道要轻松。而且临阵应敌，出手果决，与她白日里那副羞怯模样截然不同。此时收法，更是风轻云淡，从容自若。

　　此时再看依旧感叹她身上的道袍过于宽大了。宽大的道袍套在她纤细的身上，每走一步，都要来回晃荡。袖子堆在纤细的手腕上好几层，才能露出一只雪白的小手。

　　“小女子侯涟，多谢……两位仙长手下留情……”

　　等她站稳，我便收手，退了半步拉开距离拱手施礼：“侯姑娘便是侯府的千金？”

　　侯涟点了点头，目光便掠向院子里那一成一团的鬼气。

　　“昨夜叨扰，姑娘勿怪。”

　　“哪有什么怪不怪的……这一个月里，许多仙长来了又走，已是见怪不怪。”

　　侯涟一边说，一边向着那团鬼影走去。我担心侯姑娘身子孱弱被鬼气侵体，正要阻拦，但回头却看站在我身后的姜凝若有所思，便问道：“姜凝，没问题么？”

　　姜凝吓了一跳，但已不像白日里那样反应剧烈，只是脸色稍稍一红，就道：“侯姑娘没事的，但……”

　　“怎么了？”

　　姜凝道：“破了养鬼阵，这侯府原本除鬼的阵法便开始运作了。”

　　我心里沉重：“所以，即使你收手，庭院里的厉鬼也很快会消失？”

　　姜凝点点头。

　　我再看向侯涟，侯涟已走到缩成一圈的厉鬼前，想要伸手触碰，那团厉鬼却缩了缩。

　　哪怕阴阳相隔，却是心意相通。

　　我忽然生出一个想法，难道，是因为她思念情郎，所以请归一剑派设下养鬼阵？可若只为了养鬼，却将整个侯府害了……

　　我赶忙制止自己这邪恶的胡思乱想。却见侯涟盈盈转身，一举一动，都似是要被一阵风吹走一般。

　　“两位仙长破了侯府养鬼阵法，小女不胜感激。请受小女一拜。”

　　我下意识伸手欲扶，身子刚动，便止住身形，看向姜凝。姜凝会意搀侯涟。

　　“侯姑娘，不必如此的……”

　　等她站稳，我问道：“可否请教姑娘，这侯府究竟发生了何事？”

　　侯涟面无表情，不悲不喜，轻轻挣开姜凝的搀扶，低眉垂目。

　　她没有回答，只淡淡道：“小女还有一不情之请，望两位仙长应允。”

　　姜凝站在一旁不假思索：“你尽管说，只要、只要我能做到，就一定……”

　　“侯姑娘。”我开口打断道，“姑娘体弱，不妨先找个地方，慢慢说？”

　　侯涟清扫了我一眼，却也不动，目光看向院子里的樱桃树。

　　“这侯府里，有仙长设下除鬼阵。想要除去我郎君。我侯府如今已无生人，而我也时日无多，请两位仙长垂怜，去了这除鬼的阵法，让我与郎君在这世上，再多待一会儿。”

　　养鬼阵破了，侯府里尚未成气候的幽鬼已烟消云散，重归地府，眼下只剩这一个不成型的厉鬼。莫说姜凝在，就只是我一个人，也完全应付得来。

　　哪怕破了除鬼阵，这厉鬼也翻不起风浪。

　　“这件事可以帮你，但破阵之前，我想问侯姑娘几件事。”

　　“请问。”

　　“侯府闹鬼多久了？”

　　“一个月。”

　　“闹鬼前，侯府有多少人？”

　　“五十二人。”

　　“姑娘可还记得除鬼阵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布的；养鬼阵又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布的？”

　　侯涟淡淡道，“仙长，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见侯涟如此聪敏，我也不再绕弯子，道：“侯府上下，皆为此厉鬼所害，除鬼阵上，又盖养鬼阵，恕我冒昧，我怀疑姑娘为了让情郎留在阳间，而布养鬼阵。”

　　“然后呢？”

　　我淡淡道：“侯府上下五十二人，除你以外，皆害于此阵，若当真是姑娘授意，我会为侯府无辜者主持公道，将姑娘送往城主府治罪。”

　　“王师兄……”姜凝脸色微变。

　　“仙长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侯涟甩下一句，便转身走到那团厉鬼前，静静地看着：“两位仙长有大神通，就是想要替天行道，斩妖除魔，也不急于一时。此身已朽，回生乏术，两位不必担心再有意外。所以能为小女子破除那除鬼阵法，圆我这一个小小心愿？”

　　话说到这个地步，也没有理由拒绝。

　　除鬼阵法并不复杂，姜凝一扫周围心里便有了数，布置除鬼阵之人的阵法造诣远不如设养鬼之人。只是阵眼十分很蹊跷的设置在侯府大门处。和姜凝先离开后院，一路往大门处走去。姜凝连跑带颠的跟在我身后。

　　“王师兄，我觉得……我觉得侯姑娘不是坏人……”

　　“嗯。”

　　“那……王师兄真的要送侯姑娘去城主府么？”姜凝有些担心道：“可侯姑娘，她阳寿所剩无几，时日无多……”

　　“谁说要送她去城主府了？”

　　姜凝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我身后。

　　若是她，一切说得通。

　　为什么那么多仙门来瞧，却无人出手，

　　无非是侯府自家事。

　　为什么城中日巡，夜巡路过视而不见。

　　是因为祸不及他人，而府中丫鬟小厮，也是他自家私财。

　　民不举，官不究。

　　又有什么仙门间的龌龊，什么嚣张跋扈，仗势欺人之事了？

　　你情我愿。

　　有仙门除鬼，也有仙门听其所求，助他养鬼。纵使阵法险恶，害了满门，罪魁祸首也是侯涟。而侯涟自己，也活不多久。

　　五十多条性命，死了便是死了。

　　逻辑畅通。但我不喜欢这个故事。可若是另一个，事涉仙门，同样也是令人厌恶的故事。

　　不知不觉，已到大门。

　　姜凝见我心绪不高，不声不响的去找阵眼破阵去了。我站在大门口的影壁前，看着上面的画。

　　“随安！”

　　一声清脆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不等我回头，一袭明黄便已跃入眼帘。

　　“你怎么下来了？”

　　小师姐笑嘻嘻的从我身后探出半个身子。

　　“侯府没了阴煞之气遮蔽，我在楼上看的一清二楚。闲的无聊，便下来找你啦！”

　　明眸善睬，靥辅承权。

　　看着小师姐明媚的笑容，心头抑郁瞬间淡了许多。

　　小师姐手指勾着哨子提到面前。

　　“你吹哨子了？”

　　我侯府有方才有阴煞气遮蔽，若是小师姐吹了哨子，我没听见就不好了。

　　“我是想吹哨子，很好奇这只哨子音色怎么样。但是怕扰民，忍了好久。”

　　我点点头。

　　“小师弟。”

　　“嗯？”

　　小师姐依旧看着哨子：“过了今夜，离了侯府，我吹哨子，你也会回应么？”

　　“可以。但今夜是免费体验。如果小师姐觉得服务满意，可以付费续约。”

　　小师姐挑起眉梢，禁了禁小鼻子：“可我都没体验到。”

　　我耸耸肩道：“我这也是小本生意，今天刚开业，所以才有这免费体验的活动。”

　　小师姐收起哨子，眯着眼睛，看着我：“那王老板是怎么收费的啊？”

　　我扣着手腕，看着天上的月亮：“包月三十，包年一百六十八。如果客人连续包年，还可以享优惠，全年只要九十八。”

　　“嗯，那就连续包年，记二师兄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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