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彩绳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贺来城里，今夜不但热闹，还满是婉转柔情。

　　贺来城外，死了人。

　　“这是第几起了？”

　　“自昨夜算，这已是第八起了。”

　　“还是六如？”

　　“还是六如。”

　　“他们怎么了？怎么和和尚杠上了。这两晚杀了二十多个和尚。这些和尚的来历查到了么？”

　　“查不到，都没登记身份。”

　　两个归一弟子比较苦闷。

　　昨晚两人刚要下班，就有人来投诉，说自家田里死了几个大和尚。要他们处理掉。

　　好死不死，这户人家有点儿门路，次日一早，就在四门法司立案了。

　　哥俩也就被师门下了死命令，必须彻查。

　　不过自家师门啥德行，四门法司啥德行，俩人门清。

　　想着拖一拖就过去了。

　　结果可好，又有死和尚，又是在他们辖区。这下引起重视了！

　　结案是不可能结的。

　　这辈子都不可能！

　　是六如下的手。

　　由于两家明争暗斗，彼此都熟悉，一眼就瞧出——

　　每一次都是伏击。

　　都是十数人围攻一人。

　　绝不缠斗，一击撤离。

　　这还查个蛋？！

　　六如这是明摆着，和这群和尚不死不休，是死仇，谁来谁死，他哥俩没事儿去触什么霉头？！

　　装装样子得了，跑得勤一点儿，卖卖劳力，让上面看看哥俩这也是实心用事！

　　真要办案，你起码给自己也配上十几个蜕尘过来吧！

　　就他们俩人，万一，就说万一六如杀红眼了，把他俩顺手解决了又找谁说理去呢？

　　不会真以为都在一座山上，大家就相亲相爱一家人呢？！

　　死在对方手里的修士可比死在魔修散修手里的修士多的多。

　　忽然地动山摇，再一抬头，远处似有罗汉金身，可只现身了刹那，就被无穷无尽的剑雨生生撕碎。

　　哥俩嘴角齐齐一抽。

　　又是他俩的辖区！

　　这帮六如有病啊！

　　明天又是一堆投诉！

　　……

　　“好了，我开玩笑的。”

　　师姐看了我一眼。

　　这一眼，是天南海北。

　　我俩中间隔着一条街。

　　我要一个人在这里臭下去……

　　伤自尊了。

　　走着走着，便见到那日被店员鄙视过的天工坊。

　　身旁忽然一阵淡淡的桃花香。

　　见我一直不过去，师姐自己走了过来。

　　我：“……”

　　凭什么？！

　　都是一起吃的臭豆腐，你凭什么这么香？！

　　回头见楼心月，就听她开口道：“知道这家店么。”

　　“不会也是你的吧。”

　　楼心月面无表情，一脸的不屑。

　　“我怎么会有这种店。”师姐顿了顿，随后偏过头去，用扇子往天工坊方向戳了戳，“你二师兄的。”

　　我：“……”

　　我现在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表示我内心了……

　　不过细想想也对！

　　只有二师兄那性子，才是能放纵出那样的柜员！

　　“师姐，咱们谓玄门，是没事儿干，到处投资的么？”

　　“我难道没和你说过？到处投资入股当初是你大师兄起的头，二师兄进行发扬光大。两人合伙忙活了小一百年。”

　　师姐用手指捋了一下鬓角。

　　“玄枵山的另外三家仙门，咱们也有股份。年年从他们那里的分红，都是花不完的灵石。所以，去哪里都不要感到拘谨。”

　　我：“……”

　　我：“那为什么要克扣小师姐的零花钱？”

　　“我怎么知道？问你二师兄去。谓玄门的零花钱不都是他管着？只不过大家都有自己的进项。就你小师姐一无所有。”

　　她又接着说道：“不过我猜是因为他小心眼，平时被沈鸢气的牙根痒痒，所以借机打击报复沈鸢。”

　　哦哦。

　　其实你心眼也不大……

　　一道寒芒透彻心扉。

　　楼心月用那双平静的眸子，努力凝出寒光。

　　“别逼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抽你。”

　　“我错了。”

　　接过师姐手里的空瓶子，扔到垃圾箱。

　　“师姐，咱们那么多灵石都去哪了？山门宝库一直都挺空的。”

　　“灵石放山上做什么？需用时又基本都是修炼的时候，大部分都随身带着。不过灵石虽然多，消耗也很快。”

　　师姐转着小团扇：“你二师兄一年修炼消耗的灵石，就不是这什么八荒连锁的天工坊能供应得起的。”

　　自打有了红儿姑娘那个铺子，知道这奢侈品首饰的暴利后，我实在想象不出天工坊一年营收都不够修炼消耗的境界，是什么境界。

　　由于我们这一脉——我和二师姐——有超绝无敌心法打底，灵力源源不断，从来不需要灵石修炼，所以我一直对修炼需要海量灵石这一点没什么太大概念。

　　就像沈鸢。

　　乘霄境修炼一次也是要千万左右的灵石。

　　说出来就是一个数字。

　　不够直观。

　　但要是看魏岚符，为了突破攒了近百年的家底。那倒是还能感同身受。

　　“二师兄什么境界了？”

　　“一只脚神游，一只脚归墟，卡在正中间。他就是心思不正，总想着弯道超车，在我面前找回身为师兄的尊严，导致步子迈太大，”楼心月双手一分，“‘咔’——，容易扯着……”

　　我赶忙伸手压下她的两条纤细的胳膊。

　　“师姐！！够了，够了！明白，师弟明白！”

　　别什么词儿都往外蹦！

　　污了您老人家的嘴！

　　“那师姐，说起来，咱们八荒又有几个归墟？”

　　二师姐漫不经心道：“不多。八荒一宫二剑三玄，四宗五阁六楼，说是各家至少都有一个。其实要么是神游境凭秘法强撑场面的，要么是到了归墟油尽灯枯凭仙药吊了口气的，要么是真归墟，但是在躲三灾。总之，归墟是这些顶级大宗门区别于其它宗门的标杆，需要撑场子。”

　　“谁有一个归墟，那在八荒地位就往上翻数翻，若是再有些底蕴，那便跻身顶级宗门了。所以，因为归墟过于重要，他们身体状态就是顶级机密。不过，从目前我掌握的情况来看。去掉活着和死了没差的，去掉不敢挪窝的，去掉神游滥竽充数的，满打满算，这整个八荒也就九个半归墟，其中玉虚宫就占了仨。”

　　师姐把玩着手里的团扇，随口道。

　　“玉虚宫的仨老头精神很足。活蹦乱跳。去年受玉虚宫邀请，过去讲法，仨老头半路伏击我，我揍他们的时候，能感觉到他们身子骨很硬朗。没有骨质疏松，类风湿，关节炎，这类的老年病。血压血糖也挺正常的。”

　　我：“……”

　　先忽视掉师姐揍老头儿这种事。

　　也忽视顺手给老头儿体检这种事。

　　我：“玉虚宫邀请你讲法，为什么还要半路伏击你？”

　　楼：“仨老头儿心疼钱，觉得他们宫主败家子，哪有一分钟1000万这么花的，一合计就想给我一个下马威。这之后他们仨就天天发邀请，准备再次伏击找回场子。”

　　我：“……”

　　我能理解老头儿老太太心疼钱，不舍得花钱的心思。但这仨老头是不是太闲了！

　　不活了？！就在归墟混吃等死，颐养天年了？！

　　满头华发，正是该拼搏的年纪！

　　继续修炼啊！

　　上面不是还有一个境界么？！

　　“师姐，咱谓玄门有归墟么？”

　　“大师姐我不清楚。大师兄是归墟。师父要面子，死皮赖脸说自己是‘归墟’。但是，就目前情况来看，二师兄这个代理掌门，已经有足够的资本把‘代理’二字去掉，进行逼宫了。”

　　“师姐呢？”

　　“我认为，这世上无论是什么事，都不该把我这样的人算进去……”

　　师姐话说一半，就踩了我一脚。

　　“师姐，你干嘛！”

　　“你揉脸干什么？”

　　“花粉过敏。”

　　我的赤诚没有换来师姐的善良，我得到的是更重的踩踏。

　　“你为什么会觉得同一个借口，我可以接受两次！”

　　“我错了。”

　　楼心月收了脚，瞥了一眼天工坊。

　　“就你打岔，我刚刚没想扯这么远的。我是想说，小师妹的父亲在天工坊学做首饰。”

　　二师兄可以哦！

　　我以为他那性子就是随手一安排，能活着死不了就行呢。

　　按现在这市场来看。

　　姜父若能出师，凭小师妹的面子，师兄师姐会为他铲平道路，一路通途。

　　二师姐随便包装一下，二师兄的天工坊又没人敢压他，这就妥妥一代珠宝设计大师！

　　随手一件作品，上拍卖行都要上百万。

　　摆在他面前的就是康庄大道！

　　“他现在手艺怎么样？”

　　师姐玩着手里的团扇。

　　“天工坊发现他手脚不干净，偷了料子贱卖去赌。最近又因为偷了一件成品，天工坊的人实在忍不了，安排他去守大门了。不过鉴于他身体问题，他就是象征性的坐在那里。”

　　我：“……”

　　我：“就没人管他么？”

　　“人各有命。只要不影响到小师妹就好。”

　　“那若是又赌大了怎么办？”

　　“人各有命，我说的还不清楚吗？”

　　很清楚……

　　师兄师姐对于非自己人，投入的感情向来不对，甚至近乎于漠然。

　　我还有一些不忍心。毕竟是小师妹的生身父亲。

　　若是生了意外，真把命搭了进去，她会很难过。

　　“在哪个赌坊赌的？”

　　“万方城附近，你要做什么？”

　　“去看看。”

　　二师姐不置可否。

　　“姜凝的母亲怎么样？”

　　“在贺来城那个仙客来酒楼学采买。挺勤快的，这两个月一直没闲着，跟着采买管事跑遍了贺来城和周边供货地，学如何找供应商，如何谈判压价，如何辨别货品优劣。”

　　“还不错？”

　　“目前来说，还不错。至少比小师妹的爹爹靠点儿谱。”

　　说着，便来到了红儿的店铺。

　　小半个月不见，整个店铺已焕然一新，换了模样。

　　一块温润的灵玉匾额，上书“玲珑阁”三个娟秀又不失大气的字。

　　门面也重新装饰过，用了更雅致的灵木和琉璃，橱窗擦得锃亮，里面巧妙地陈列着几件设计新颖、做工明显精良许多的首饰样品，在特制的灯光下熠熠生辉，吸引着路人的目光。

　　推门进去，风铃轻响。

　　里面货品更是琳琅满目，分门别类，摆放得井井有条。

　　设计感明显提升，既有凡俗流行的精巧样式，也有融合了修真界元素的独特款式。

　　价格标签上的数字，也都十分大胆！

　　店里除了红儿，还多了两个穿着统一素雅衣裙的年轻女店员。

　　我俩刚一进门，正在柜台后核对账目的红儿一眼瞧见，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的笑容，赶忙放下手中的玉简，快步迎了上来。

　　“红儿见过公子！”

　　她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喜不自禁，目光热切。

　　“红儿姑娘，这位是我的师姐。也是这铺子真正的东家。”

　　红儿一怔。

　　只是这份失态，只是一闪而逝，很快恢复自然，微笑着深深福身。

　　“原来是东家光临！却是红儿怠慢了！东家，公子，快请里面坐！仙仙，看茶！”

　　师姐深深的瞧了我一眼。

　　楼：哦，这就是你哄得姑娘。

　　我：师姐，红儿姑娘的事，我不是和你说过么？

　　楼：那又如何？是不是以后什么事你只要提前说了，我就要认下？

　　我：哇，师姐，你不会连红儿的……

　　师姐用团扇轻轻扑了我一下。

　　“我给你留足了面子，别太放肆！”

　　说完便自己去看这柜台上的选品。

　　“你们去聊吧。我随便瞧瞧。”

　　休息室里，红儿给我沏了一壶茶。

　　“半月不见，公子却是神采依旧。精神不减。”

　　我接过茶点点头。

　　“可红儿却不一样了，已有了几分雍容气度。”

　　“公子说的哪里话，红儿能有今日，多亏公子照拂。”说着，忽而妙目一翻，笑道，“师姐那一身首饰，都是公子雕的吧！”

　　我笑了笑。

　　不置可否。

　　“生意怎么样？”

　　“公子这铺子不比别家，没有地租，地段又好，卖一份便挣一份，实在是无本万利，只这不到半月，单卖公子十件玉饰，就已有三千四百万的进项。再加上里里外外其余的款项，光净利润就有四千万。”

　　说着红儿便取出一枚玉符。

　　“便是资金周转，我与妹妹留下两千万，已是花不完了，这里有两千万灵石，还望公子拿去。”

　　“不必急着给我，我现在暂时用不上，等我有需要再与你说。”

　　见红儿这里无事，又简单聊了几句。

　　“公子，最近和乐号的掌柜找了过来，说是想要与公子再见一面。”

　　和乐号之前做首饰寄售时很照顾我。

　　“嗯，等改日我过去。对了，你父亲怎么样了，有消息么？”

　　“前日来了消息……爹爹在我与妹妹失踪后不久，急火攻心就已经去了。这都去了，五六年了……”

　　一时沉默。

　　“红儿姑娘……”

　　“公子不必挂怀，对了……”

　　红儿抬起头看着我。

　　眸子幽幽。

　　竟是格外的深。

　　仿佛要将我印在她眸子里一样。

　　“怎么了，红儿姑娘？”

　　红儿回过神，浅浅一笑。

　　“这不是乞巧节快到了，我与仙仙在八荒之上已是举目无亲，唯得公子恩重，就想着总该送些什么。只是公子雍容之人，行于云端。我姐妹浊于红尘，也短于见闻。所以……所以我和仙仙各结了一条彩绳。不过是聊表心意，还望公子不要嫌弃。”

　　从袖子里取出两条彩绳。

　　其中一根长一些，上面用红线金丝勾满了如意纹……

　　红儿不再看我。

　　只是，深深一福。

　　“万望公子，日日安康。长命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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