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神识

　　她飞得很高。

　　很高。

　　几乎要挨着九幽的天。

　　只是九幽终归是九幽。

　　污浊太甚。秽物太多。

　　她的清道夫上去，顷刻之间就被污染，化成一团粘稠的云气在天上飘。

　　她便一直升到无法再上升的地方，才停下，盘膝而坐，坐在了雪白的云上。手指摩挲着腰间的无事牌。

　　她也不知道坐在这里有什么意义。

　　终归他也不知道。

　　但偏偏，就是想和他近一点儿。

　　能多陪一陪他。

　　又或是，想让他多陪一陪自己。

　　他一定没有走的。

　　他一定也坐在震字碑前。

　　许多事，便是心有灵犀。

　　附身残影，勾连震字，身处九幽而探知人世，的确不是一件容易得事。

　　很麻烦。

　　很累。

　　和遍观九幽一样累。

　　可他若喜欢，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她没办法给玉坠充能，她担心他真的会有意外；至于勾连震字，她是禁不住他磨的。

　　三言两语，软语温言，自己总会心软。

　　说不定，就会与他说了自己如何来到这九幽的。

　　就怕他头脑一热，做出蠢事。

　　还不如不与他说话，断了他的念想，总好过让他身陷险境。

　　她又往上飞了一点。

　　他喜欢与她在一起。

　　其实，她也很喜欢与他相处。

　　体贴，知分寸，从不会让她不舒服。所以……他许多小小的心思，她也总是默许的。

　　何况……

　　还好看。

　　此次若能回去，她也要给他化妆。

　　画什么呢？

　　忽然，有所感，目光瞥向东南巽位。

　　巽位出现了一些不一样的魔族。

　　不那么高大。

　　也没有多余的胳膊。

　　有些像人的魔族。

　　……

　　天已经亮了。

　　一坐就坐了一晚上。

　　其实我有许多事想问震字碑。

　　比如，她如何去的下面。

　　比如，我如何能去下面。

　　但是我总觉得这货不靠谱。

　　虽然坚若磐石，可九成九的是一个软骨头！

　　禁不住一点儿严刑拷打！

　　怕是我问它的，它扭头就会告诉楼心月。

　　然后，又让师姐担心。

　　今天也有许多事要做。

　　比如要去找三仙大比谓玄门代表、要去看看还有没有使者来谓玄门、要去看看昨日那几个人的情况，要去看看沈鸢、要做饭，晚上要教姜凝。

　　眼下，又多了一件事。

　　想办法，将师姐带出来。

　　此事也要与二师兄说才是。

　　从太古林出来，我还是找了点儿活物做实验的。

　　抱着一只兔子。

　　手里拎着一条大黑狗——我总算捉到了一条大黑狗！特帅！身上还冒黑烟！

　　一步迈出。

　　便到了山门殿。

　　怀里的兔子蹬了蹬腿，确认安全后，开始好奇地嗅着空气。

　　完美！

　　右手……

　　看了看端坐在山门殿，玩了通宵，没精打采，正抱着自己毛茸茸大尾巴、脑袋一点一点打瞌睡陆吾。

　　“陆吾祖师，这条狗腿给你了。”

　　“啪嗒”一声，那截断面骨茬森白、筋肉还在微微抽搐、滴滴答答淌着热血的硕大狗腿，被我精准地丢在了陆吾面前冰凉的石板上。

　　“嗷——！！！”

　　陆吾一个激灵，浑身上下的白毛“唰”地一下根根倒竖，整个身体瞬间膨胀了一圈，活像个巨大的蒲公英，“噔噔噔”连退数步，背脊紧紧贴住了冰冷的殿柱，穿着粗气，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血淋淋的狗腿。

　　“吃吧。”

　　陆吾瞪着铜铃大小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

　　我拒绝和它对视！

　　拒绝看透它的心思！

　　又捡起狗腿，搁在它面前。

　　“吃吧。”

　　我觉得，陆吾快疯了。

　　那惊恐的表情溢于言表。

　　它看看狗腿，又看看我，再看看自己干净得能反光的爪子。

　　不会吧！

　　活了这么多年，和弗盈祖师打江山的造化神兽，还是个乖宝宝，没见过血腥？！

　　终于！

　　终于，我家陆吾吭哧了半天，憋出一句话——

　　“你和楼心月……都有大病！”

　　然后二话不说，它猛地一甩那条蓬松的大尾巴，“嗖”地一声化作一道白光，头也不回地冲天而起，找小母兽治疗它的心理阴影去了。

　　“陆吾祖师！你把狗腿带着啊！别浪费啊！”

　　看来，这“天涯”想要带活物的话，需要我大面积护住它才行。

　　用手提着，大概率因为对方身体强度不够，而被我扯断。

　　诶？！这要是临阵对敌，抓住敌人的胳膊，施展天涯，就断了他的胳膊！抓住他的腿就断了他的腿！

　　抓住敌人的衣服，还可以给其增加“羞耻”的负面状态！

　　我简直就是个天才。

　　带着小兔子，先去了藏经阁。

　　先去找师姐的着作。

　　相信师姐。

　　相信我家师姐那蓬勃的好奇心。以及完全不同于面对娱乐八卦新闻时，不负责任瞎考据的对态度。师姐对于学术文章还是相当严谨的。

　　也许藏经阁里师姐会写一些关于石碑。

　　没有石碑的，也许会有九幽的。

　　如今上了乘霄，我也初步可以外放神识。

　　脑海里会出现一个由黑白色线条构筑的空间，里面的每一个物体都是由线条勾勒出形象。

　　如果压缩一下的话，会给物体增加一些细节信息。

　　譬如颜色。譬如花纹。

　　目前我外放神识的话大概是三十丈的距离。而且里面涵盖的信息量很少，花鸟鱼虫建筑物都和简笔画一样。

　　最离谱的我谓玄门的正殿——无为殿。

　　在我的神识感知中就是一个长方体顶着一个梯形体……

　　而沈鸢啊，姜凝啊，楚小萤啊，都是火柴人……

　　想要分辨谁是谁，还要根据他们所处的方位来判断。

　　如果稍微压缩一下神识，压到二十丈。

　　就会多出一点点信息。

　　比如，我脑海里的火柴人虽然形象没有变，还是白色线条的火柴人，但是信息增加了——火柴人的头顶上出现了姓氏……

　　脑袋顶着“楚”字的火柴人，正在静养剑意。

　　如果再把神识压缩一下。只在周围十丈范围内，那么细节又多了。

　　我看见了头顶顶着“沈鸢”二字的火柴人，同时身体变成了明黄色线条……

　　不是，大家的神识都是我这个德行的么？

　　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呢！

　　要是都我这样子，当初二师姐想要用神识扫描蓬莱洲找剑，能扫出个毛线啊！

　　不过对于找书还是很有用的。神识里标出了每一本书的名字。

　　我找到了楼心月十六岁时写的《八荒异闻堪要》。

　　拿着书，出了藏经阁，便去守意阁。

　　守意阁。

　　门没有关。

　　我便在外面喊了一声。

　　然而没动静。

　　便进了守意阁，入了内室，床上空空如也，被子乱七八糟的，地上还有地铺……看来昨晚钱青青就在地上睡的。

　　两人都不在，也不知道去哪里玩了。

　　将小兔子放在沈鸢床头。

　　小兔子也不跑。就坐在枕头旁边，瑟瑟发抖。

　　开始收拾屋子。

　　叠好被子，铺好床，忽然听见一阵趿拉着鞋、懒洋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啊，王掌门好啊！那个，话说你是不是太勤快了？！”

　　一回头看见钱青青。

　　话说你是不是太不修边幅了？

　　头发乱糟糟的，蓬头垢面，一身衣服灰扑扑的，最多就算是不脏而已。

　　好在一双眼睛眼型很好，眼尾微微上挑，瞳仁是清透的琥珀色，像蕴着两汪流动的蜜糖，鼻梁挺直，未施脂粉的唇是自然的嫣红，饱满润泽。

　　也就是底子好。

　　若非如此，她真的很像丐帮长老，尤其是她还很应景的斜挎着一个布袋子。

　　“昨晚睡得好么？”

　　我开始收拾地上的铺盖。

　　“睡得还不错！我来我来！放着我来！”

　　“那你倒是来啊！我都收拾完了，你也没动弹啊！”我没好气地叠着被子。

　　“啊，嘿嘿，” 她挠了挠那头乱发，“我这不是摸不清掌门的工作节奏，怕越帮越乱么！”

　　我把叠得方方正正的铺盖塞进柜子。

　　“你怎么不睡弟子院？那么多空房间。随便挑一间不比睡这硬邦邦的地铺强？”

　　钱青青嘿嘿一笑，动作极其自然地一屁股就坐在我刚铺好、平平整整的床铺上……

　　虽然这不是寝室，也不是什么军训期间。

　　床铺好是可以坐，垃圾桶是可以有垃圾的。

　　但看着我铺的平平整整的床，被她一屁股坐出褶皱，就很不爽！

　　“昨天和她聊天聊到很……喂、你那是什么眼神？” 钱青青敏锐地捕捉到了我的表情，琥珀色的眼睛瞪圆了，“我没看错的话，你好像嫌弃我？”

　　我蹙着眉头。

　　“要不你去洗漱一下？后山灵池水温正好，你也去洗个澡如何？还有，你的衣服要不也换了吧。”

　　钱青青瞬间眉头扬了起来：“我们难道已经熟到你不加掩饰的嫌弃我个人卫生的程度了么？有没有可能，我其实挺干净的？！明明是你们谓玄门很有问题才对吧！吃饭睡觉洗澡洗衣服……你们门派的人闭关修炼能超过一上午么？！”

　　我懒得跟她争辩，径直从柜子里找出一套全新的的洗漱用具。

　　牙刷、毛巾、牙缸，一并塞到她手里。

　　“当然可以。目前闭关修炼的最长记录是二师兄。六个时辰零四刻。当时为了庆祝这个记录，我们全山门难得一起出去团建。”

　　“团、团建？去哪？去哪？仙家秘藏？上古洞天？”

　　“去昊峰下面的林子里采野菜。”

　　“……”

　　“入乡随俗。快点去洗漱。我谓玄门的不良风气够多了，请不要再把你的陋习往我们山上带了。”

　　钱青青无所谓的接过接过洗漱用具，开始蹬鼻子上脸。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

　　“大掌门，那既然入乡随俗了，你能提供新衣服么？！我不挑款式的！新衣服就行！我身上这套衣服穿的也够久了，总也有小十年了。多来几套可以么？方便换洗嘛！”

　　我：“……”

　　我：“自己下山买去。顺便把你的合作伙伴带上来。”

　　钱青青耸了耸肩。

　　肩头搭着毛巾，手里提着牙刷牙缸，趿拉着鞋子走了两步，忽然又回来了。

　　琥珀色的眼睛亮得惊人。

　　“掌门，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加入你们谓玄门呢？”

　　“为什么？”

　　钱青青嘿嘿一笑！

　　“待遇好！靠山大！方便做生意！”钱青青兴冲冲道，“怎么样？掌门！您不用把我当什么海月宗宗主、神龙教教主！就把我当个普通弟子！我要求不高，真的！能挂个名，方便我做买卖就行！我保证，绝对给门派创收！”

　　“也行。”

　　谓玄门也的确需要人手。

　　“真的？！”

　　“嗯，一会儿准备面试。”

　　钱青青一怔。

　　“面、面试？”

　　“不然呢？哦，万一你居心不良，不符合我们谓玄门的用人标准怎么办？一共五轮面试，过了就可以办理入门手续了。”

　　钱青青蹙着眉。

　　“五轮面试，都是什么面试？”

　　“小师妹面，小师姐面……”

　　钱青青平静的举起手，阻止我继续说下去。

　　“行了不用说了，我过不了前两轮的。告辞。”

　　我将床抚平。

　　打开窗，给沈鸢的屋子换空气。

　　然后……

　　就看见沈鸢拄着破木棍，一瘸一拐的端着个破碗，拦住了钱青青。

　　“可怜可怜我吧……”

　　“我好久没吃东西了……”

　　“可怜可怜我吧……”

　　我：“……”

　　我当初干嘛给她找那根破木棍的！！

　　趁机对着沈鸢一个人发动了神识。

　　神识里的火柴人出现了更多细节——

　　名字：沈鸢。

　　性别：女。

　　年龄：18

　　身高：170cm

　　体重：50kg

　　我这神识绝对不正常。

　　绝对不正常……

　　收回了神识。

　　默默翻起手里的《八荒异闻堪要》。

　　一日之计在于晨。

　　要读书，读好书。

　　“我丐帮承蒙江湖中人看得起，百余年来，号称武林第一帮！人多势必会意见纷纭，不过大家都是好兄弟，不必意气用事！钱青青，你煽动帮众谋反，到底我沈鸢做过什么对不起兄弟的事，你尽管当众指正！”

　　“你对不起兄弟的事，就算现在没做，迟早一定会做！我之所以反你，是为了我人类之兴衰！因为你根本不是人！你是狐狸精！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我：“……”

　　我默默地合上了书。

　　我觉得，窗外的世界，更加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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