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能退货么

　　大雪院。

　　苍松一棵，老梅一树。

　　天地皆白。

　　满院大雪席地。

　　三师兄已经回来了。

　　三师兄和四师兄抱着胳膊，两人抱着胳膊，低着头，靴尖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的积雪，有一搭没一搭地低声说着什么。

　　忽然，三师兄一脚踢狠了，“噗”地一声，一大蓬雪沫子扬起来，劈头盖脸洒了四师兄一身。

　　四师兄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一怔，他缓缓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三师兄一眼，他毫不犹豫地、同样狠狠地还了一脚，雪团精准地糊上了三师兄的衣襟。

　　这下三师兄不干了，觉得自己吃了亏，立刻还了一脚更狠的。

　　顷刻之间，两个羽化仙人，揣着手，像被点燃的炮仗，疯狂地向对方猛踢积雪。雪粉如烟，在他们周围弥漫开来，跟俩在雪地里撒欢刨坑的大白狗似的。

　　“哇！三师兄、四师兄！你们踢到我俩了！”

　　姜凝老不开心了。

　　她正和钱青青在旁边堆雪人。

　　那两只“大白狗”疯狂互踢扬起的雪浪，毫不留情地扑了她们满头满身。

　　钱青青“噌”的一下蹿了起来，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哇啊啊！进脖子里了啊！为什么！这些雪不是假的么！为什么这么冰！好凉啊啊啊！”

　　她手忙脚乱地拍打着后颈，漂亮的琥珀色大眼睛瞬间蒙上一层水汽，声音都带了哭腔。

　　很快，钱青青就亲身实践证明了这是假雪。

　　因为……

　　“啊啊啊！它们是假的！！是假的！！这些雪不会化啊！姜凝姜凝，帮帮我！快！好凉啊啊！”

　　她急得直跳脚，眼睛泪红一片，成了这场“狗斗”最大的无辜受害者。

　　两只拟人的大白狗的战争已经进入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背对背，弯下腰，岔开双腿，开始用两只前爪从胯下向身后疯狂刨雪，雪浪一波接一波向后喷涌，根本无暇理会旁边两个快被雪埋了的小姑娘。

　　不得已，姜凝撑了太乙辟厄法。

　　钱青青这下真有点儿不开心了，开始掉小珍珠了。

　　主要是孩子的围脖全脏了。

　　脏一点儿，她能接受，全脏了她就破防了。

　　我猜她是心疼钱，弄得太脏卖二手卖不上价。

　　姜凝的那条围脖只带了两次就收起来了。

　　她舍不得。

　　尤其是第二天被我弄了油点，回来后，我给她想了好多办法，最后还是拿小剪子仔细把那一撮毛剪了下去。

　　过程中，姜凝一直盯着我的剪刀，在督工严密的监视下，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只剪掉沾油的那一小撮毛，绝不多剪一根，沿着油污边缘剪得“天衣无缝”……

　　那过程，让我无数次想直接给她买条新的算了……

　　至于小师姐……

　　她围着那条蓬松华贵的银狐围脖，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蹲在燕歌身边。

　　像个没人要的孩子似的，抻着脖子，仰着小脸，眼巴巴的，满脸艳羡的看着燕歌无动于衷，漠无表情的点数手里的卡片。

　　我走过去，伸手一把捞起她的小胳膊，将这个大雪院里个子最高的姑娘像拔萝卜似的从地上薅了起来。

　　一直拽到院子角落里。

　　“小师姐，你在干嘛！” 我压低声音，带着点无奈。

　　“我在集卡片啊！” 她回答得理直气壮，但身体语言却出卖了她——她背着小手，耷拉着小脑袋，嘟着个粉嫩的小嘴，脚尖无意识地、一下下碾着地上的雪粒。

　　呵，这副委屈巴巴、我见犹怜的攻心姿态，算是被她玩明白了！演技炉火纯青！

　　“小师姐，你……！”

　　小师姐不说话，只是把小脑袋垂得更低了，肩膀也可怜兮兮地微微缩起。

　　“好啦～别演了，求求了……你师弟心脏受不了。明天我带你去买卡片，好不好？买一整盒！”

　　小师姐这才微微偏过小脸，用眼角余光飞快地、带着点试探地瞥了我一眼：“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小师姐还是不太开心，小嘴依旧能挂油瓶：“可是……我觉得，我会买到一堆重复的废卡……”

　　她声音闷闷的，显然对抽卡的残酷随机性有着深刻的“血泪”认知。

　　我：“那你去求求楼心月？让她给你一套初版的？”

　　小师姐立刻摇摇头，小脸上露出一种“你不懂行情”的严肃表情：“不一样了。现在我们圈子里集卡都看编号。初版没有编号，大家会嘲笑那是盗版卡……很没面子的。”

　　“圈子？！”

　　我震惊了，她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这种“高端”收藏圈？

　　“还是不买了……”

　　小师姐又蔫了下去，小声嘀咕。

　　“一包还挺贵的……而且，得来的太容易，就不会太珍惜。没有那种……抽到稀有卡的成就感。”

　　她顿了顿，继续道。

　　“小师弟，你能不能和韩束说一说，让燕歌跟我换卡片啊！她好像有很多重复的稀有卡！”

　　“好，我陪你去！”

　　“小师弟最好了！”

　　小师姐一声欢呼，跟着我走了出来。

　　只是刚走出几步，就迎上了一道沉甸甸、意味深长的目光。

　　韩束站在燕歌后面，看了看我，看了看沈鸢，旋即收回目光，看着坐在石凳上陪燕歌看卡片的楚师姐。

　　最后，便一直看着他的师妹。

　　幽幽的叹了一声。

　　楚小萤抬起头看着韩束。

　　“师兄，你怎么了？”

　　“师妹……倘若有人让你受了委屈，一定记得和我说。”

　　“嗯？”

　　楚小萤微微一怔，下意识的看向我。

　　看向我和沈鸢。

　　莞尔一笑，对着沈鸢招了招手。

　　“沈鸢快来！我把你喜欢的闪光卡挑出来了！”

　　沈鸢眼睛一亮，几步跑了过去，一把抱住楚小萤：“哇啊啊啊！小萤！你真是个大好人！哈！我最喜欢你了！”

　　韩束：“……”

　　韩束的表情更加沧桑了。

　　像是一个被留守在家的老父亲……

　　只是，我忽然发现一件事情。

　　就是青青的目光一直在往这边瞟。

　　一不小心，她的目光和我对上了。

　　她瞬间收回了目光，低着头背过身继续和姜凝堆雪人。

　　就在这时，沈鸢忽然兴奋地将一张卡片“啪”地一下怼到我眼前，卡片边缘差点戳到我鼻子。

　　“随安快看快看！是周鹏的闪光卡！” 她的声音雀跃亢奋，指尖点着卡片上那个画风华丽、摆着酷炫姿势的男性角色，“稀有度SSR！我抽了五盒都没抽到！”

　　嗯嗯。

　　真棒。

　　小师姐弯着一双月牙儿眼睛，终于收集到了她心心念念的闪光卡。

　　我都不知道这个周鹏现在是生是死……

　　苍松静默，老梅孤悬。

　　两只“大白狗”似乎终于刨累了，呼哧带喘地暂时休战，各自瘫坐在雪地里，身上头上都沾满了雪沫。姜凝和钱青青的雪人，在钱青青心不在焉、力道不均的拍打下，圆圆的脑袋似乎有点可怜地歪向了一边。

　　看着楚小萤和沈鸢头碰头，叽叽喳喳地沉浸在卡片的世界里，我开口问道：“韩师兄，燕师姐这些卡片是你买的？”

　　韩束点点头：“前几日在山下看到这东西，便想着买回来给燕师妹把玩。她现在似乎把自己封闭了起来，不太能接受外部的事情。”

　　“吃顿糊糊大概就好了。”沈鸢摆弄着自己的卡片说道。

　　韩束不解。

　　“什么糊糊？”

　　沈鸢一边小心翼翼地将一张稀有卡插进卡册——这货居然给自己搞了一个卡册——一边理所当然地说：“就是我二师姐做的营养糊糊啊。当初随安刚上山的时候，就这副模样，最后还不是被二师姐养好了。”

　　楚小萤闻言，惊讶地看了过来：“小师叔也有过这种时候？”

　　沈鸢用力点点头，继续整理她的宝贝卡片，按着稀有度排开。

　　“他还不如燕师侄呢。刚上山的时候像个饿疯了的大狼狗，还流哈喇子！看谁都想咬一口！”

　　我：“什么！？你开什么玩笑！别诽谤我！”

　　沈鸢瞥了我一眼：“你不信去问那俩刨雪的傻狗啊！”

　　不是！

　　这……这岂不是在皎皎面前毫无形象了？！

　　沈鸢一眼看透我的想法：“不会哦，她没把你当人。二师姐把你放在院子里当植物养来着。白天晒太阳。晚上晒月亮。”

　　我：“就是说她一直没管我呗？”

　　沈鸢：“也不能这么说，她会给你一天浇一次水，施一次肥……哦就是喂你一碗糊糊。”

　　我突然想到很严肃的事。

　　敲了敲沈鸢的肩膀。

　　申请无线电沟通。

　　我（眼神凝重）：我当时的新陈代谢问题怎么处理的？

　　沈（眼神茫然）：什么是新陈代谢？

　　我（眼神无语）：……

　　我（眼神认真）：就是吃喝拉撒。我问的是后两个。

　　沈（眼神瞬间了然，带着一丝学术探讨的认真）：哦哦！你是说人体将经过消化道消化吸收后剩余的食物残渣，通过肠道蠕动推送至直肠，再经肛门排出体外的生理过程。以及肾脏过滤血液产生代谢废物，经输尿管储存到膀胱，再通过尿道排出体外的过程是么？

　　我直勾勾地盯着小师姐那张写满“我很专业”的漂亮脸蛋。

　　这货绝对有病吧！不知道新陈代谢是什么，结果给我整这么一套精准的生理学描述！

　　哦！？

　　沈鸢似乎接收到了我的震惊，眯起了眼睛，开始用鄙视的眼神回敬我！

　　沈（眼神鄙视）：咦！小师弟，你不会不懂我在讲什么吧！

　　我（眼神淡漠）：够了。我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想问当时是怎么具体处理的……

　　沈鸢（眼神飘忽，带着点回忆）：不知道哦。你去问楼心月咯。反正有一天是我看不过去了，给你理了头发，擦了脸，让你看着像个人似的，楼心月才对你的态度有所转变的。

　　沈鸢还不忘精准补刀。

　　沈（眼神促狭）：楼心月是超级大颜控！我一直觉得她对三师兄态度不好是因为三师兄的脸不太符合二师姐的审美！

　　我（眼神复杂）：哦……

　　我现在突然开心不起来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窘迫感席卷而来。

　　我无法想象自己生活不能自理时，被二师姐嫌弃的样子……

　　怪不得有个说法是，每个人都会删除三岁以前的记忆……说不定小时候自己要被父母怎么嫌弃呢……

　　就在我陷入人生黑历史的失落漩涡时，突然对上了楚小萤的目光。

　　我：“……”

　　楚小萤：“……”

　　楚小萤申请眼神交流！

　　楚（眼神清澈，充满坚定）：小师叔要是老了，没办法动弹，我可以照顾你！

　　就在这时，沈鸢忽然起身，一本正经地看向韩束，脆生生地开口：“韩师侄。”

　　韩束被这突如其来的点名弄得一怔。因为刚才我们这边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几个人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瞅着，气氛微妙。沈鸢这声呼唤打破了沉寂。

　　韩束赶忙收敛心神，恭敬道：“沈师叔有何吩咐。”

　　沈鸢抬起手，毫不犹豫地指向旁边还沉浸在“照顾小师叔”温柔承诺中的楚小萤。

　　“能退货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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