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盛世无声

　　一百年后，华历一百零一年。

　　华朝，依旧是这颗星球上唯一的、也是最强大的帝国。

　　在那个被后世尊称为“先贤议会”的摄政体系治理下，天下承平，四海归一。昔日昆仑山巅那场“天倾之灾”，如今只剩下神话般的传说，流传于说书人的口中和三岁孩童的梦里。百姓安居乐业，遵循着一部被誉为“神启法典”的律例，那法典包罗万象，从民生到军工，从政体到修行，几乎为帝国规划了千年的道路。人们相信，这是开国的“无名先贤们”共同留下的智慧。

　　皇宫，太史馆。

　　年轻的史官陈墨，正为了一件事愁得想揪光自己本就不多的头发。他面前堆积如山的竹简、玉册、金卷，是他毕生心血所系的《华朝开国史》。

　　可他遇到了一个无法绕开的难题。

　　所有的史料，无论官方正史还是民间野闻，都只能清晰地追溯到华历元年，“先贤议会”成立的那一天。在那之前，历史仿佛被一刀斩断，只剩下一片混沌的空白。

　　有传说，华历元年前，曾有天灾降世，世界濒临毁灭，是无数先贤舍生忘死，才换来了新生。可这些先贤姓甚名谁，来自何方，立下何等功业，却无一字记载。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抹去了一切痕迹。

　　“不合理，太不合理了！”陈墨烦躁地揉着眉心，“如此伟大的功绩，如此辉煌的开端，怎会没有一个主角？一个王朝的诞生，总该有一位开国之君吧？”

　　他穷尽史料，只找到一些支离破碎的词语，如“人皇”、“陛下”、“天子”，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具体的名字与之对应。

　　带着满腹的困惑，他走出压抑的太史馆，来到了长安城的中心——天命广场。

　　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到需要人仰视的无名丰碑。

　　丰碑通体由一种不知名的黑色巨石雕琢而成，没有任何雕饰，没有任何碑文，只是一块沉默的、指向天空的巨石。这里是整个华朝的圣地，每日都有无数百姓、士兵、官员前来，对着丰碑献上鲜花，或是静静地站上一会儿。他们相信，是碑中沉睡的“英灵”在守护着这个国家。

　　可那英灵是谁？是男是女？是一人还是一群人？

　　没人知道。

　　他们只知道，每当华朝遭遇危难，或是将士出征之前，来此祈祷，心中总会涌起无穷的勇气。这是一种根植于血脉的信仰，无需言语，无需解释。

　　陈墨看着那无名丰碑，心中那片历史的迷雾，似乎更浓了。

　　长安城郊，皇家别院。

　　这里是整个华朝最尊贵的地方，因为里面住着帝国唯一的太后。

　　一位雍容华贵、白发如雪的老妇人，正坐在开满奇花异草的庭院中，由侍女伺候着品茶。她是一百年前那场“天倾之灾”中，唯一幸存下来的前朝皇室血脉，因其尊贵的身份，被“先贤议会”奉为国母，享尽一生尊荣。

　　可这位太后，一生未嫁，亦无子嗣。

　　她时常会陷入一种莫名的悲伤。侍女们都说，太后是为那个覆灭的旧王朝而哀悼。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不是的。

　　那是一种更深邃、更空洞的失落。尤其是在看到那些英姿勃发的年轻将领，或是聪明伶俐的少年郎时，她的心口总会像被针扎一样，微微刺痛。她总觉得，自己好像遗失了什么东西，一件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珍宝。

　　此刻，她看着庭院中一个正在追逐蝴蝶的皇室远亲孩童，眼中又泛起了那种熟悉的、空落落的悲伤。她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下。

　　她，好像，曾经也有一个儿子。

　　一个……让她无比骄傲，又无比心疼的儿子。

　　可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镜头无声地拉高，越过长安城，越过万里山河，俯瞰着整个星球。

　　城市灯火璀璨，由符文驱动的浮空车在楼宇间无声穿梭。巨大的工厂里，改良过的机关术正高效地生产着各种物资。田野间，农学家们改良的稻种，让“饥饿”这个词彻底成为了历史。边疆之上，装备着新式连弩与符文战甲的军队，让任何宵小之辈望而生畏。

　　这是一个科技与人文并进，修行与民生共荣的盛世。没有高高在上的神明，亦无搅弄风云的邪魔。这是一个完全由人类自己主宰的、和平而强大的世界。

　　苏毅当年许下的“永世长安”，在他被世界遗忘之后，以一种他未曾预料的方式，完美地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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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在凡人无法感知的遥远星海深处。

　　一艘艘由圣光与水晶构成的神圣方舟，和一团团由血肉与噩梦凝聚的混沌舰队，正循着古老而精准的星路道标，缓缓驶来。

　　他们是“神明”与“旧日”的残余力量。百年前昆仑一战，他们的主力被尽数摧毁，但文明的火种尚存。百年休养，他们终于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前来收割那个曾让他们蒙受奇耻大辱的世界——地球。

　　“坐标确认，前方就是目标世界。”

　　“哼，一个失去了世界引擎庇护的低等文明，这一次，要让他们连尘埃都不剩下。”

　　“碾碎他们！吞噬他们！”

　　狰狞的舰队与圣洁的方舟，带着复仇的火焰与贪婪的欲望，撕开空间，降临到了既定的坐标点。

　　然而，迎接他们的，不是那个记忆中蔚蓝而脆弱的星球。

　　而是一片……虚无。

　　不，比虚无更可怕。那是一道屏障，一道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的“世界壁垒”。它没有形态，没有能量波动，它就像是一个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宇宙法则”。

　　“攻击！”

　　神明舰队的旗舰上，一道足以湮灭星辰的圣光炮轰然射出。然而，那毁天灭地的光柱在触碰到壁垒前方的空间时，就如同被投入虚空的水滴，无声无息地消融了，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旧日舰队中，一头堪比星月的巨大眼魔，发出了足以扭曲现实的疯狂呓语。可那精神冲击在靠近壁垒时，却仿佛撞上了一面无形的镜子，瞬间反弹，将那头眼魔自己的神智搅得支离破碎，发狂地撕咬起身边的同伴。

　　无论他们使用何种武器，何种诅咒，何种神术，结果都是一样。

　　无效。

　　“神明”与“旧日”的首领们，那些在宇宙间纵横了无数纪元的存在，此刻感到了彻骨的寒意。他们能模糊地感应到，在那壁垒之后，存在着一个至高无上的、纯粹由“人道”气息凝聚而成的意志。

　　那意志没有任何情绪，既不愤怒，也不蔑视，却散发着一个简单明了的警告：

　　此界，禁行。

　　化身为世界规则的苏毅，“看”着这些如同苍蝇般在壁垒外徘徊的宿敌。他没有攻击，只是静静地维持着这道屏障。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杀伐果断、喜怒形于色的华朝人皇。他没有了身体，没有了情感，甚至没有了“自我”的概念。他就是这个文明最沉默，也最强大的守护者。

　　他记得他们，但他们，永远无法再踏入他的世界一步。

　　这就是他选择的，永恒的孤独，与永恒的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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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太史馆。

　　那个年轻的史官陈墨，在无名丰碑前站了整整一个下午，最后带着一身的疲惫与茫然回到了书房。他决定放弃了。

　　或许，华朝的开端，真的就只是一个没有英雄的传说。

　　那个夜晚，他趴在堆积如山的书卷中，沉沉睡去。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看到了一片血色的战场，看到了一个白衣将领，眼神平静，身后是百万尸骨。

　　他看到了无尽的草原，看到了一个少年将军，弯弓射雕，气吞万里如虎。

　　他看到了滔天的洪水，看到了一个老者，手持竹简，定万世之基。

　　他看到了无数伟岸的身影，看到了金戈铁马，看到了烈火硝烟，看到了一个辉煌王朝从无到有的全部历程。

　　而在那所有身影的最前方，最高处，他看到了一个头戴平天冠，身着黑金衮服的帝王。

　　那帝王缓缓转过身，隔着梦境的迷雾，对他温和一笑。

　　陈墨猛地从梦中惊醒，脸上已是泪流满面。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哭，只觉得胸中有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激动与悲怆在翻涌。他颤抖着手，抓起毛笔，在空白的《华朝开国史》卷首，写下了第一句话：

　　“华朝，始于一个伟大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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