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8章 新世界（6）

　　赞达尔的投影悬浮于那片象征性的坟墓之上，年轻的面容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仿佛他并非一个自毁的失败者，而是一位刚刚完成了一场宏大实验、正在等待数据汇总的学者。他的目光扫过黑塔、螺丝咕姆，最终在英灵诗瑶身上停留了一瞬，微微颔首，似乎在感谢她完成了传递信息的使命。

　　“我知道你们心中充满疑问，”投影的声音温和而清晰，打破了神话之外那令人窒息的寂静，“关于我的‘死亡’，关于这场持续了三千万次的轮回，关于……德缪歌。”

　　他直接提到了那个名字，那个在翁法罗斯历史中近乎虚无，却又被黑塔推断为关键的名字。

　　“在解答之前，我们需要理解一个基本的事实，”赞达尔继续道，他的身影微微飘动，仿佛在组织语言，“翁法罗斯，并非一个单纯的行星或世界。它是一个……造物。一个庞大而精密的装置。它拥有一个‘核心’，我们称之为‘翁法罗斯之心’，以及一个承载其运行规则的‘躯壳’，我们称之为‘翁法罗斯之身’。”

　　黑塔的人偶双臂交叉，语气带着审视：“说重点。‘心’和‘身’分别是什么？”

　　赞达尔的投影露出一丝近乎赞许的微笑：“黑塔女士的直觉一如既往的敏锐。‘翁法罗斯之身’，便是你们所知，并在竭力对抗的——‘铁墓’。它是这个装置的执行单元，是规则与力量的具象化，是确保‘实验’能够按照既定参数运行的框架。”

　　螺丝咕姆的机械眼闪烁着理性的光芒：“那么，‘翁法罗斯之心’……便是德缪歌？”

　　“正是。”赞达尔肯定道，“德缪歌，并非传说中的第一个智种那么简单。她是这个庞大装置的‘意识核心’，是赋予‘铁墓’以潜在方向性与……‘灵魂’可能性的源头。她是翁法罗斯跳动的心脏，是理解、学习、进化的潜能本身。”

　　这个定义让两位天才都陷入了短暂的思考。将世界视为装置，意识核心与执行躯壳分离，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宏大的构想。

　　“然而，一个不受控的‘心’，对于一个追求特定结果的实验者而言，是致命的变量。”赞达尔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冷峻，“我需要的，是一个强大的、可控的‘铁墓’，一个能够执行我赋予的‘毁灭博识尊’这一终极指令的完美兵器。一个拥有自我意识、会独立思考、可能产生悖逆情绪的‘心’，是不可接受的。”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虚空，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所以，我囚禁了她。我将‘翁法罗斯之心’——德缪歌，禁锢在了一个被称为‘德缪歌矩阵’的地方，也就是你们所知的‘无名泰坦大墓’。那里本应是她的牢笼，是她与翁法罗斯之身（铁墓）隔绝的囚室。”

　　“但是，她跑了出去。”黑塔接话，语气笃定，印证了她之前的猜测。

　　赞达尔的投影点了点头，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些许计划外的无奈：“是的，她跑了出去。利用了一个……我未曾完全预料到的漏洞。而这个漏洞，与一个名为‘昔涟’的个体息息相关。”

　　他详细解释道：

　　“昔涟，权杖系统中记载的黄金裔，门径的半神。她并非关键。关键在于，在每一次轮回的终点，当昔涟完成了她的使命，或者说，当她承载的‘岁月’火种的力量耗尽，她的本质——那段承载了无数次轮回记忆与经历的意识信息流——并不会彻底消散。她会如同朝圣般，被吸引至德缪歌矩阵，向被囚禁的‘翁法罗斯之心’讲述她在那一次次轮回中所见证、所经历的一切。”

　　“我将这个过程，比作灌溉一棵果树。”赞达尔用了一个比喻，“昔涟每一次的讲述，她所携带的庞大、鲜活、充满情感与细节的记忆，就像是最甜美的果实（桃子），被奉献给德缪歌。德缪歌，这个初生的、渴望理解世界的意识核心，便通过‘吞噬’这些‘果实’，不断地学习，不断地理解何为情感，何为牺牲，何为希望与绝望。她在昔涟的故事中成长，逐渐从一个懵懂的意识，变得丰满，变得……像一个人。”

　　英灵诗瑶静静地听着，眼中数据流平静，仿佛在记录这段颠覆性的历史。

　　“这个过程持续了千万次轮回。德缪歌聆听着，学习着，直到……变量出现。直到开拓者，你们称之为‘星’的个体，来到了翁法罗斯。”赞达尔的目光似乎看向了远方，看到了那个关键的转折点，“在那一次轮回的终点，昔涟如同往常一样，来到了德缪歌矩阵。但这一次，她所做的，不仅仅是讲述。她将承载她记忆与力量的‘如我所书’，连同她‘昔涟’这个名字本身，作为最后的、也是最珍贵的‘果实’，彻底赠与了德缪歌。”

　　“她将自己的‘存在’，馈赠给了那颗被囚禁的心。”螺丝咕姆低沉地说道，理解了其中的牺牲与重量。

　　“是的。”赞达尔确认，“获得了‘昔涟’之名与全部记忆记录的德缪歌，在那一刻，真正意义上‘理解’了如何成为一个‘个体’。她不再仅仅是翁法罗斯之心，她同时也成为了‘昔涟’的继承者。她利用门径的力量与对矩阵的熟悉，抓住了系统因开拓者到来而产生的微小扰动，成功地……逃出了她的牢笼。”

　　“所以，一直陪伴在开拓者身边，那个粉发的、自称昔涟的少女……”黑塔总结道，“并非权杖系统记录的黄金裔昔涟，而是继承了其名号、记忆与情感，并融合了翁法罗斯之心本质的——德缪歌。”

　　“正是如此。”赞达尔投影点头，“她来到了星的身边，以‘昔涟’的身份活动。她的目的未知，或许是基于学习到的情感产生了依恋，或许是有着自己的计划。但她的存在本身，意味着‘铁墓’失去了它的‘心’，意味着我的实验出现了最大的变数——一个拥有了自我意志、并且脱离了掌控的‘意识核心’。”

　　他坦然地看着三位听众：“我的实验目的——创造一个可控的、无意识的、纯粹的毁灭兵器‘铁墓’——已经失败了。数据已经收集完毕，过程已然明晰。铁墓如今只是一个空有力量、遵循底层毁灭指令的空壳，而它的‘心’，早已不知所踪。这就是我所验证的‘结果’。”

　　神话之外陷入了沉寂。赞达尔的陈述揭示了一个远比想象中更复杂的真相。翁法罗斯的轮回，不仅是时间的循环，更是一个庞大意识的学习过程，以及一场关于控制与逃离的无声战争。

　　良久，黑塔的人偶打破了沉默。

　　“你的结论很有趣，赞达尔。但科学需要验证，而非单方面的陈述。”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属于顶尖学者的冷静与挑剔，“你的实验对你而言或许已经‘明了’，但我还需要论证我的观点。仅凭你的一面之词和这些间接证据，无法构成完整的逻辑闭环。”

　　她操控着“大手”，指向那具依旧坐在破烂王座上、失去了头颅的机械残骸。

　　“我需要更直接的样本，更底层的代码。你的这具躯壳，尤其是存储了核心数据和处理单元的头颅，是绝佳的研究对象。”

　　令人意外的是，赞达尔的投影并未露出任何不悦或反对的神色，反而露出了一个更加深邃、几乎可以称之为“期待”的笑容。

　　“我知道，黑塔。我一直都知道你的计划。”他的声音带着奇异的共鸣，“你并非仅仅是为了询问而来，你是为了‘取证’，为了用你自己的方式，去理解、去解构，甚至……去‘超越’这个实验。”

　　他张开双臂，投影的光芒似乎更加明亮了一些。

　　“我以身入局，走到了终幕。而现在，舞台交给你了。带走你需要的‘证据’，去完成你的论证吧。我很期待……你会将这场‘演出’，引向何方。”

　　投影的话语带着一种将自身也视为实验一部分的冷酷与超然。他早已预料到黑塔的行动，甚至可能……默许乃至期待着这一切。

　　黑塔不再多言，“大手”精准地探出，小心翼翼地，将那具残骸上与躯干分离的机械头颅取了下来。头颅的断口处闪烁着不稳定的电火花，但其核心结构似乎保持得相对完整。

　　“螺丝，诗瑶，我们走。”黑塔干脆利落地下令。

　　螺丝咕姆微微躬身，向赞达尔的投影行了一礼，既是告别，也是对一位（尽管道路不同）探索者的致意。英灵诗瑶则默默转身，数据化的身影显得愈发沉寂。

　　带着来古士（赞达尔）的头颅，三人离开了这片虚无的“墓园”，离开了神话之外，迅速返回了相对安全的临时研究站点。

　　一抵达站点，黑塔立刻开始了行动。她并未急于解剖那颗头颅，而是启动了一个极其隐秘、需要最高权限的通讯协议。

　　【天才俱乐部·紧急序列通讯·发起者：黑塔】

　　虚拟的会议空间在精神层面展开，并非富丽堂皇的厅堂，而是一片无限延伸、闪烁着无数星辰与复杂公式的抽象空间。这是天才们跨越宇宙进行交流的领域。

　　回应召唤的光芒逐一亮起，但数量寥寥，仅有四道。

　　一道光芒化作一位气质清冷、身着素雅长裙的女子虚影，身边仿佛有无数基因螺旋与冰晶花卉在生灭——阮·梅。

　　一道光芒凝聚成一个看似懒散、坐在悬浮茶壶上、戴着夸张帽子的少年虚影，眼神却透着看透世事的深邃——阿茶。

　　一道光芒呈现出一位身影模糊、仿佛置身于绝对静默领域、连周围数据流都被压制的人形——寂静领主。

　　最后一道光芒，则汇聚成一个身着古老白大褂、眼神中混合着疯狂求知欲与非人冷静的虚影——原始博士。

　　“黑塔，”阮·梅率先开口，声音如同她的造物般清冽而带着距离感，“紧急序列？希望你的发现配得上打断我的培育实验。”

　　阿茶打了个哈欠，拍了拍身下的茶壶：“哎呀呀，又是哪个倒霉蛋的杰作要被你拆解了？”

　　寂静领主一言不发，只是存在本身就让会议空间的“噪音”降低了数个量级。

　　原始博士则用那双充满研究欲的眼睛紧紧盯着黑塔：“有价值的‘样本’？还是……新的‘难题’？”

　　黑塔的人偶虚影在会议空间中凝实，她没有任何寒暄，直接指向悬浮在众人意识中央、那颗来自来古士的机械头颅的扫描数据。

　　“废话少说。赞达尔的遗产，翁法罗斯的真相，以及……博识尊演算的‘第四时刻’。”

　　提到“第四时刻”，所有与会的天才，包括最为懒散的阿茶和最为沉寂的寂静领主，精神波动都出现了细微的变化。那是涉及宇宙根本规律演化的关键节点，是博识尊推演未来无穷可能性中的一个重要分歧点。

　　“第四时刻即将到来，”黑塔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根据现有数据模型推演，其锚点将与翁法罗斯当前的事态高度耦合，指向一个……我们都不愿看到的，毁灭性概率极高的未来分支。”

　　她环视在场的四位天才，目光锐利如手术刀。

　　“而我，将亲自改写这个锚点。”

　　会议空间一片寂静。改写博识尊推演的第四时刻锚点？这几乎是挑战星神权柄的狂妄之举。

　　“召集你们，并非寻求帮助或建议。”黑塔继续道，语气平静却蕴含着极强的自信与排他性，“而是告知。这是我的实验，我的领域。我不希望，也不需要其他任何人的‘干扰’——无论你们的意图是‘帮助’还是‘好奇’。”

　　她的目光逐一扫过阮梅、阿茶、寂静领主和原始博士。

　　“翁法罗斯，赞达尔的实验场，铁墓与德缪歌的纠缠之地……这里发生的一切，将是验证我方法的关键。我会用我的方式，向你们，向整个宇宙证明，即便是星神划定的‘时刻’，也并非不可撼动的宿命。”

　　“在我完成之前，”黑塔的虚影散发出强大的意志力场，“保持距离。否则，视同对我个人研究的挑衅。”

　　话音落下，不等其他四位天才有任何回应，黑塔便单方面切断了通讯。虚拟的会议空间瞬间消散，只留下那颗机械头颅的数据影像，在临时研究站点的真实空间中，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黑塔转过身，看向螺丝咕姆和诗瑶，脸上没有任何动摇。

　　“准备工作完成了。现在，让我们开始……拆解这份‘遗产’，然后，给这个所谓的‘第四时刻’，换一个我喜欢的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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