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平华村的新居民

　　野猪宴的烟火气虽已散尽，那萦绕在唇齿间的绝妙滋味却如同陈年佳酿，在岳奕谋与田大磊的心头反复发酵，愈品愈觉醇厚。

　　军营大帐内，田大磊咂摸着嘴，仿佛还在回味昨夜那一口菜包肉的复合香气。他看向岳奕谋，黝黑的脸上满是惊叹：奕谋，你说……昨晚那烤肉，那酱料，还有那透心凉的蜜饮，要是摆弄得更精细些，端上宫宴的桌子，怕也不跌份吧？

　　岳奕谋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眼神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他比田大磊想得更深。大哥王大力曾多次提及，村中许多新奇美味的源头，都指向那个名叫果果的四岁小囡囡。

　　他们起初只当是村人疼爱幼童的夸张之言，未曾深信。可昨日，他们是亲眼看着那小女娃如何条理清晰地指挥父辈腌制肉排，如何巧思妙想地用菜叶包裹，创造出那般新奇又和谐的吃法。这已超出了寻常孩童的范畴，由不得他们不心生震撼。

　　大力哥所言，恐怕非虚。岳奕谋沉吟道，这平华村，不仅风土物产超乎寻常，连稚子都如此灵秀，确实……非同一般。他甚至隐隐生出一种念头，这片土地，莫非真得了什么天地灵秀的钟爱，或是冥冥中有神灵庇佑？

　　这顿看似质朴却蕴含无穷惊喜的野猪宴，如同一根压垮犹豫的稻草，让田大磊彻底下定了决心。他猛地一拍大腿，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奕谋，我决定了！我要带着你嫂子和两个小子，落户平华村！

　　他看着岳奕谋，目光灼灼，掰着手指头数道：

　　其一，这地方，是真的好！咱们来往这么多趟，你我都亲身感受到了。那里的人，实在、厚道；那地界，待着就叫人浑身舒坦，多坐一会儿，连早年战场上留下的那些老伤旧痛，都觉得松快些。这等好风水，别处难寻！

　　其二，他语气变得郑重，邢东寅先生那样的学问大家都要去村学任教。我是个粗人，大字不识一箩筐，全凭这把子力气和不怕死的劲头混到今日。可我敬重读书人，更羡慕你这般文武双全的！我就盼着胜利、凯旋那两个小子，将来能有机会读书明理，哪怕不成才，能识文断字，明白事理，也比他们老子强！

　　其三，他脸上露出一丝温情与无奈，前年我把你嫂子和孩子从乡下接来州府，宅子买了，仆人也雇了，原想着让他们享福。可你嫂子总说，在那大宅院里憋闷得慌，不如在乡下自在，连两个孩子都蔫蔫的。我跟她提过几次平华村，她听着好奇，说若真那么好，想去看看，往后就在村里过日子。

　　岳奕谋深知这位兄弟的脾性，功名利禄非他所求，他向往的始终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踏实日子。见他心意已决，岳奕谋自是全力支持：如此甚好！能与大哥比邻而居，相互照应，我也更放心。走，我陪你一同去见大力哥。

　　二人当即寻到王大力，把他拉到军营细谈。田大磊将自己的决定和盘托出，并郑重请求王大力作保，助他一家落户平华村。

　　王大力听闻，又惊又喜，用力拍着田大磊的肩膀：好兄弟！你能来，哥一百个愿意！咱们兄弟往后就能常聚了！欣喜之余，他也不免关切，只是，你如今在军中前途正好，在州府也安了家，怎么突然就下了这么大决心？

　　田大磊闻言，脸上的喜色淡去，掠过一丝沉重与痛楚。他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下来：大哥，你我不是外人，我的糟心事，也不怕你笑话。他便将自己那段不堪回首的家事缓缓道来。

　　他与王大力一样，出身农家，是家中长子，为生计参军。离家时，新婚妻子叶小苗才过门三个月，下面还有一对年仅九岁的双胞胎弟妹。妻子在家，既要侍奉公婆，又要照顾年幼的弟妹，辛劳多年，毫无怨言。他也定期将微薄的军饷寄回，还能偶尔得假探亲。他们的双胞胎儿子田胜利、田凯旋，便是前些年回家探亲时怀上的。这名字还是当时正并肩苦战的岳奕谋所起，寓意着对胜利的渴望与凯旋的期盼。

　　胜利和凯旋今年该满八岁了吧？王大力听到这，想起来了，得知你小子有了一对双胞胎儿子，我和奕谋都觉得是好兆头。奕谋起的这名字，后来真是应验了！咱们还真的杀出重围，胜利凯旋了！

　　可不，本来……一切都好好的。田大磊的声音有些沙哑，直到我那个弟弟娶了媳妇。那弟媳入门后，搬弄是非，搅得家宅不宁。父母过世后，她更是怂恿田小弟，将大嫂叶小苗和两个侄子以莫须有的罪名赶出家门。这还不够，他们竟写信欺骗远在军营的田大磊，诬陷叶小苗不孝，气死公婆后已带着孩子改嫁远走。此后数年，田大磊寄回家的银钱，尽数被弟弟一家吞没。

　　前年，我回去祭拜爹娘，才从几位看不过眼的老乡那里得知真相……田大磊虎目泛红，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我当即回去砸了那畜生的家，与他断绝了关系！那个跟着一起昧良心的妹妹，我也一并断了亲！

　　后来，他几经周折，在妻子的娘家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妻儿。虽然挨了心疼女儿的老丈人和小舅子一顿揍，但终究夫妻重逢，父子团圆。

　　原来，那丧良心的毒妇竟伪造休书，对我媳妇儿说我已在外另娶高门妇，不要他们母子三人了……后来我岳父和小舅子去找他们对质讨公道，还被打倒一耙，受了重伤！田大磊说起这些伤心往事，铁汉也不禁泪湿眼眶。

　　我特别能理解邢东寅夫子宁愿辞官也不要与他那恶毒的岳家再有关联。田大磊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困惑，如果亲人仗着这血缘，就死命欺负自己人，这样的亲人为何还要维系？亲人就可以不分是非黑白，就可以为所欲为吗？这……这和那些想践踏我们的敌人有何区别？原本心思简单的他始终对此难以理解。岳奕谋和王大力听到此处，也忍不住深叹一口气，轻轻拍拍他的肩膀，一时无言。

　　大磊与嫂子团圆后，本想带着岳父岳母和小舅子一家都到州府生活的，岳奕谋见田大磊情绪低落，无法再继续讲述，就替他接着把事情说清楚，但他岳家亲人故土难离，未曾随他迁往州府。如今，他身边唯有妻子和一对八岁的儿子。

　　王大力此刻已是唏嘘不已，他紧紧握住田大磊的手，声音哽咽：好兄弟，苦了你了，也苦了弟妹和孩子了！过去了，都过去了！来了平华村，这里就是你的新家！有哥在，有这么多好乡亲在，往后都是好日子！

　　他抹了把眼角，正要拉他们回去找里正，却被岳奕谋拦住了。

　　大哥，大磊，咱们先别急。做事一向谨慎的岳奕谋拉住两位兄长，嫂子还不曾真正感受过这里的生活，不知道是否真的能适应。”

　　“不如这样，正好过几天小花妹子就要出嫁了，让嫂子和孩子们来参加婚礼，顺便跟春草嫂子多处处。她们俩都是军嫂，想必有很多共同话题，比较好交心。待咱们探清嫂子和孩子们的心意，再去跟林里正言明情况。你们觉得可好？

　　还是奕谋想得周到。王大力冷静下来，想到了什么，虽说弟妹不喜州府的生活，但也可能会因为之前那些糟心事，对乡村里的人事也有了排斥。她愿意来看看，说不定是想让大磊放心而已。

　　嗯，大哥和奕谋说得对。田大磊经好兄弟们提醒，也平复下来，小苗的确对未来的日子总是犹豫，好些话也不跟我明说。我也不能像对待手下兵那样命令她有话直说，唉……

　　那就这样，王大力经过这两年跟各种商家打交道，也学了不少为人处世的技巧，这两天大磊你去把弟妹和孩子们接过来，就住在我家。你跟她说，大哥家有喜事，人手不够，让她来帮着春草操持一下婚礼。人有事儿做，就不会经常瞎想了。何况是喜事，她容易投入，做起来更顺畅！

　　大哥，你有长进啊！岳奕谋打趣道，已经懂得揣摩女子们的心思了！怪不得每次来，都觉得春草嫂子越来越欢喜，原来咱们大哥是知心人啊！

　　你小子！王大力带笑捶了岳奕谋一拳，走，先去跟你嫂子交代一下，她懂得安排！

　　三人说笑着朝王家走去。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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