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星海的呼唤

　　“希望号”系内试航的全面成功与数据公开，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巨石，其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宗门的每一个角落，最终汇聚成一股无法忽视的、汹涌澎湃的浪潮——关于是否立即启动返回地球侦察任务的激烈辩论。

　　星港，议事大殿。

　　这座位于星港核心区域、风格庄严肃穆的大殿，此刻却如同一个即将喷发的火山口。宗门内所有有资格参与决策的长老、各堂口主要负责人、以及部分在试航中表现卓越的核心弟子代表济济一堂，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与以往技术研讨时的专注不同，此刻弥漫在空气中的，是两种截然不同、却又同样炽烈的情感——梦想触手可及的极度兴奋，与对未知故乡的深沉恐惧。

　　“数据就在这里！”一位隶属于探索堂的激进派长老猛地站起身，指着悬浮在大殿中央的、显示着“希望号”完美试航数据的巨大光屏，声音洪亮而充满激情，“‘希望号’的性能已经得到了最严苛的验证！从动力到防护，从导航到生存保障，它完全具备了跨星系航行的能力！我们还等什么？难道要等到我们这些老家伙都埋骨异星，让回归故乡成为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传说吗？”

　　他的话语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尤其是那些亲身参与试航的年轻船员们，眼中都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慕容芷、木婉等人虽然保持沉默，但紧握的拳头也暴露了他们内心的激荡。回归地球，这个自先辈起就口耳相传的终极梦想，如今似乎真的近在咫尺！

　　“鲁莽！”另一位资历极深、主管宗门传承典籍的保守派长老立刻反驳，他须发皆白，语气沉缓却带着千钧之力，“性能验证不等于万无一失！星系内航行与跨星系航行是天壤之别！我们对于归途中的风险了解多少？超空间航道的稳定性如何？途中是否会遭遇未知的宇宙灾害？更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地球，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

　　这个问题，像一盆冰水，浇在了许多被热情冲昏头脑的人心上。

　　“数千年过去了！当初迫使我们先辈背井离乡的灾难是否还在延续？故乡的灵脉是否已经枯竭？甚至……地球是否还存在？是否已经变成了一个死寂的星球，或者……被其他文明所占据？”保守派长老的声音愈发沉重，“贸然派遣‘希望号’前往，万一遭遇不测，我们损失的不仅仅是一艘船，更是宗门数千年的积累，是所有人心中的希望火种！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恐惧，在这一刻被具象化。怕故乡已毁，怕物是人非，怕满腔热忱换来的却是彻底的绝望与毁灭。这种恐惧，源于对“家”的深深眷恋，反而比单纯的畏惧危险，更能动摇人心。

　　激进派与保守派，双方各执一词，引经据典，摆数据，讲道理，进行着激烈的理性辩论与数据博弈。

　　激进派认为，技术已然成熟，拖延只会消磨士气，且时间越久，地球变故的可能性越大，不如主动出击，掌握信息主动权。他们甚至提出了“风险与收益并存”的观点，认为任何伟大的事业都必然伴随风险。

　　保守派则坚持“谋定而后动”，主张继续深化技术，尤其是超远距离通讯、更高精度的导航以及更强大的自卫能力，同时尝试发展更先进的无人侦察技术，先期进行试探。他们强调，宗门如今欣欣向荣，不必急于一时，当以稳为主。

　　大殿之内，争论之声此起彼伏，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气氛一度变得有些僵持，甚至带上了些许火药味。

　　端坐于主位的林宸，始终沉默地倾听着。他没有急于表态，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倾向。苏慕雪坐在他身侧，同样神情平静，只是偶尔会将目光投向那些因激动而面红耳赤的长老，或是那些因担忧而眉头紧锁的弟子。

　　眼看争论即将陷入僵局，一位一直蜷缩在角落、几乎被众人遗忘的耄耋老者，颤巍巍地拄着拐杖，站了起来。

　　是守拙长老。他是目前宗门内极少数、据说是由其父母在逃亡星槎上诞生、对地球还保留着婴儿时期模糊记忆的人，也是现存最年长的长者。他平日里几乎从不参与宗门事务，只是守着藏经阁里那些关于地球的残破记载，如同守护着最后的薪火。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

　　守拙长老没有看任何人，混浊的双眼仿佛穿透了时空，望向那记忆深处早已模糊的故乡。他用沙哑而苍老的声音，缓缓地说道：

　　“老朽……记不得地球的山川大河了……也记不得那些传说中的仙家福地了……”

　　他的声音很低，却奇异地压过了所有的争论声，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耳中。

　　“老朽只记得……记得家门口……有一棵很大很大的树……春天会开满淡紫色的小花，风一吹，就像下雪一样……夏天，树荫能遮住整个院子，知了在树上没完没了地叫……我娘……我娘就抱着我，坐在树下的石凳上，哼着歌谣……”

　　说到这里，两行浑浊的泪水，顺着他布满沟壑的脸颊滑落。他没有擦拭，只是任由泪水滴落在他陈旧的长袍上。

　　“那棵树……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了……要是还在……该有多高了啊……”

　　没有慷慨激昂的陈述，没有利弊得失的分析，只有这最简单、最质朴、却最戳人心窝的思念。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对故乡唯一的牵挂，竟只是一棵可能早已不存在的树。

　　这一刻，大殿之内，鸦雀无声。

　　无数人被这平淡的叙述击中内心最柔软的地方，眼眶湿润。即便是最激进的成员，也能感受到这份思念背后的沉重；即便是最保守的长老，也无法对这份跨越了数千年的乡愁无动于衷。

　　梦想与恐惧，在这一刻，不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化为了守拙长老脸上那两行滚烫的热泪。

　　林宸缓缓站起身，走到了大殿中央。他没有立即做出决定，而是目光平和地看向争论的双方。

　　“守拙长老的眼泪，告诉我们，‘回归’不仅仅是一个技术问题，一个战略问题，它更是我们血脉中流淌的渴望，是我们文明无法割舍的根。”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激进派的急切，我理解。保守派的谨慎，我同样尊重。”他继续说道，“正因为此事关乎宗门根本，关乎我们每一个人的情感与未来，我们更不能以个人好恶或一时冲动来决断。”

　　他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悬浮的光屏数据上，又仿佛看向了更遥远的深空。

　　“我提议，”林宸的声音变得清晰而坚定，“成立一个由双方代表共同组成的‘远航决策联席会’。给你们三天时间。激进派，请拿出详细的、包括风险评估与应对预案的侦察计划书；保守派，请提出具体的、可量化的‘更充分准备’的标准，以及达到这些标准所需的时间和资源。”

　　“我们将基于你们的方案和数据，进行最终的、集体的表决。”林宸最后强调，“这不是我林宸一人的决定，也不是哪一派的胜利。这必须是我们所有人，基于理性、基于情感、基于对宗门和文明未来的共同责任，所做出的最慎重、也最团结的决定！”

　　他没有独断专行，没有压制任何一方，而是以一种开放、包容且极具智慧的方式，将决策的过程引向了更深层次的理性探讨与集体负责。这既尊重了不同意见，又将最终的选择权交还给了集体，确保了无论结果如何，都将是宗门整体意志的体现，能够最大程度地凝聚人心。

　　大殿内的气氛，从之前的激烈对抗，逐渐转变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负责的思考。双方的代表不再争吵，而是开始认真地审视对方的观点，准备在联席会上，用更扎实的论据来扞卫自己的立场。

　　星海的呼唤，已然在耳畔回响。是立即扬帆，还是继续砺剑？这个关乎文明命运的决定，正在理性与情感的激烈碰撞中，缓缓孕育。而那棵存在于守拙长老记忆中的、开满淡紫色花朵的大树，则如同一个永恒的象征，提醒着所有人，他们为之奋斗的，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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