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孤星

　　第8章 孤星

　　万象殿的喧嚣与对峙，如同被无形屏障隔绝，丝毫未能渗入“星辰殿”这片宗门真正的圣域。殿内，穹顶真实的星空似乎也比往日更加晦暗，星辰光芒冷冽，俯视着下方一场决定文明走向的激烈争辩。

　　此地没有地球代表，只有星穹宗门最高层的核心人物。气氛比上一次讨论融合政策时更加凝重，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琉璃，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割裂感。林宸依旧坐在主位之下，但这一次，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与众人之间，似乎隔开了一道无形的、却在不断扩大的鸿沟。

　　严岳长老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不再掩饰他的怒火与反对。他甚至没有就座，直接站在大殿中央，苍老却依旧挺拔的身躯里蕴含着惊人的力量，声音如同雷霆，震得殿壁上的星河纹路微微震颤。

　　“还有什么可讨论的？！”严岳须发戟张，目光如炬，直刺林宸，“那张澜，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先是以技术融合为名，行窥探我宗门核心之实！如今更敢公然提出什么‘联合政府’，‘知识平权’！这是要夺我们的权，掘我们的根！”

　　他猛地转身，面向在座的所有长老，尤其是那些面露犹疑或保持沉默的人：“诸位！难道你们还看不明白吗？地球文明，其志非小！他们带来的，不是甘居人下的附庸，而是想要鹊巢鸠占的恶客！那‘灵力过载’就是明证！他们连最基本的力量都无法驾驭，却妄图分享我等千年传承的秘宝？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的话语充满了煽动性，将张澜的政治诉求与陈博士的技术事故强行捆绑，勾勒出一幅“引狼入室、宗门危在旦夕”的可怕图景。

　　“林宸！”严岳的目光再次狠狠钉在林宸身上，带着毫不留情的指责，“你一再坚持所谓‘融合’，纵容地球势力坐大，方才酿成今日之祸！如今对方已图穷匕见，你还要执迷不悟吗？莫非真要等到宗门基业毁于一旦，你才肯幡然醒悟？！”

　　这已经是近乎直接的问责，挑战着林宸作为领袖的权威与判断力。

　　压力如同实质的冰山，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林宸能感受到那些投向自己的目光——有严岳及其追随者的愤怒与不信任，有中立派的忧虑与摇摆，甚至……还有少数原本支持他改革的长老，在“联合政府”这个过于刺激的提议面前，也产生了动摇。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声音依旧保持着一贯的平稳，但细听之下，却能品出一丝深藏的疲惫与坚定：“严长老，张澜的提议固然直接，甚至可称之为冒犯。但将其简单斥为‘狼子野心’，并以此全面否定融合之路，是否过于偏颇，且因噎废食？”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不再看严岳一人，而是与每一位长老对视：“地球文明带来的科技潜力，在‘灵纹处理器’等项目上已初见成效。其社会管理模式的效率，亦有其可取之处。我们面临的，是来自深空未知的威胁（他在此稍作停顿，暗示了尚未公开的‘幽灵信号’），以及两个文明共存于一颗星球的现实。闭关锁国，只会让我宗门逐渐落后，内部矛盾积累，最终在更大的危机面前不堪一击。”

　　他试图将视角拉高，从宗门存续和文明发展的宏大角度来阐述：“成立何种形式的治理结构，可以商议。知识共享的尺度与方式，可以探讨。但核心在于，我们必须找到一条路，能让两个文明的力量真正形成合力，而不是在无休止的内耗中彼此削弱。这需要智慧，也需要魄力，而非简单的拒绝或对抗。”

　　“合力？”严岳嗤笑一声，带着浓浓的讥讽，“与虎谋皮，何来合力？只怕我等敞开胸怀，换来的却是背后一刀！林宸，你年轻，有冲劲，老夫理解。但你将宗门的万年基业，押注于外来者的‘善意’与你那过于理想的‘蓝图’之上，此举，与赌博何异？而且是一场输不起的赌博！”

　　“更何况，”严岳的声音陡然转冷，抛出了一个更尖锐的问题，“即便我等退让一步，允许他们参与治理，这主导权，由谁来掌？是你林宸，还是他张澜？亦或是那虚无缥缈的‘联合政府’？届时，你这宗门领袖，又将置于何地？是否要向我等介绍一位‘联合执政官’？！”

　　这话语毒辣无比，不仅攻击融合政策，更隐晦地将林宸的个人权位与宗门利益对立起来，暗示林宸可能为了推行自己的理念而不惜牺牲宗门的独立性和自身的领导地位。

　　孤立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渐渐淹没了林宸。他发现，尽管自己道理充分，目光长远，但在严岳所煽动的、基于本能守护和权力扞卫的情绪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许多长老沉默着，他们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他看向几位平日里支持他的师叔伯，他们或避开了他的目光，或眉头紧锁，显然也在激烈挣扎。

　　最让他心中刺痛，甚至生出一丝背叛感的，是坐在上首，一直闭目眼神，仿佛神游天外的太上长老。

　　这位一手将他抚养长大、传授他毕生所学、最终将宗门权柄交付于他的师尊，从会议开始至今，未发一言。他的态度暧昧难明，如同笼罩在迷雾中的高山，让人无法揣度。这种沉默，在这种关键时刻，无异于一种无形的压力，让支持林宸的人心中没底，让反对他的人更加肆无忌惮。

　　师尊……连您，也不认同我的路吗？林宸的心中，第一次涌起了对师门的失望。他为之奋斗、想要引领走向更广阔未来的家，此刻却显得如此固执和逼仄。

　　“此事关乎宗门根本，非一人可决。”一位资历极老的传法长老终于开口，语气沉重，“林宸所言有其道理，严岳所虑亦非空穴来风。老夫以为，当务之急，是稳住局势，断不可轻易答应地球方面的要求。需从长计议，细细斟酌。”

　　这和稀泥的态度，虽然暂时避免了当场分裂，但却将决策无限期推迟，实际上是对林宸推动变革步伐的变相阻挠。

　　“附议。”

　　“正当如此。”

　　多位长老纷纷表态，显然，在“联合政府”这个过于刺激的议题上，保守势力占据了上风。

　　林宸看着这一幕，知道自己暂时无法强行推动任何决议了。他的权威，受到了自执掌宗门以来最严峻的挑战。这不是来自外敌，而是来自内部，来自他最熟悉的师长同门。

　　“既如此，”林宸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份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波澜，“便依诸位长老之意，暂缓回应地球方面的提议。但融合相关工作，尤其是技术研究与低层级的社会管理整合，不应因此停滞。对外，需维持基本团结之表象，避免予人可乘之机。”

　　他没有再试图说服任何人，只是做出了最符合当前局势的战术安排。然后，他缓缓坐下，不再言语。

　　会议在一种看似达成共识，实则暗流汹涌的局面下结束。长老们陆续离去，有人对林宸投以复杂的目光，有人则与严岳低声交流着离去。

　　最后，大殿内只剩下林宸，以及依旧闭目仿佛沉睡的太上长老。

　　星光寂寥，照耀着林宸略显孤寂的身影。

　　苏慕雪悄然出现在殿门外，没有进来，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她能看到他挺直的脊梁下，那难以与人言说的重压。

　　林宸没有回头，只是望着穹顶的星辰，良久，才用一种极低的声音，仿佛自语般说道：

　　“路……果然比想象的，更难走。”

　　但他眼中那一丝动摇，很快便被更深的坚定所取代。有些路，既然认定了，便只能一人一剑，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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