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绿萝纱裙。”

　　倘若我的尸骨真被人切切实实的分成了许多块四处丢弃，那么这位于三才观脚下的青城，极有可能也会留有我尸骨的痕迹。

　　来都来了，无论我的揣测是否属实，总要找过一遍，才能稍许心安。

　　展厅空旷而安静，只有游客低低的交谈声和脚步声在回响。

　　我目光如探针般扫过一件件展品，从陶俑到玉器，从锈蚀的兵器到华美的首饰。

　　只不过人骨倒是没看到。

　　狗骨头倒是看到了一副。

　　角落的展柜里，静静地躺着一副完整的狗骨架。

　　上面标注着这条狗是作为陪葬品陪伴于墓主人身旁，人们将这解读成了人畜情谊。

　　是吧？狗能有什么复杂的思想呢？

　　不过是懵懂地追随，认定主人身边就有温暖的窝棚和啃得动的肉骨头。

　　生存的本能罢了。

　　“你盯着这狗骨头干嘛？”徐叙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疑惑，在我耳边响起。

　　他迟疑地抬起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试探着问，“该不会是以为……”

　　“滚……”我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尽管我再如何急切的想要寻找到自己的尸骨，也不至于眼拙到将一副狗骨头当成自己。

　　徐叙尴尬的清了清嗓子，神情专注又认真。

　　“这里……应该不会有你想找的东西了。”

　　“那些残缺、破损、不成型的尸骨，通常没有展出的价值，能被放在这里供人瞻仰的，只有那些保存相对完整的干尸。”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低语道。

　　“看来，还是得找个机会，亲自去一趟那个正在挖掘的考古现场看看。”

　　不仅要看，更要看他们是如何对待、如何处置那些无法完整呈现于世人面前的破碎遗骸。

　　只有摸清了他们的处理流程和去向。

　　才能大致判断，我那些散落的尸骨若不幸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最终会被当作无价值的垃圾，丢弃到哪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想去……你也只能等到深夜了。”徐叙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妥协。

　　他清楚的知道，一旦我做了决定的事情，不达到目的就很难改变我的想法。

　　“深夜……吓死人我可不负责。”我嘴角噙起一抹玩味的笑容，打趣道。

　　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撞见我这只恶鬼。

　　濒死之人与新生之子，还有些像虞觅一样生来就命格异于常人天生就能窥见阴阳的人，都能得见鬼魂。

　　听了徐叙的话，我心里便也没了那种能在这里找到自己尸骨的期待。

　　便当成了一次普通的参观。

　　展馆的空间比想象中更大，展品也琳琅满目，一时半刻确实难以尽览。

　　我放慢了脚步，饶有趣味地打量着那些重见天日的古物。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地陪在我身侧的岑苍栖，忽然轻轻扯了扯我的手指。

　　我诧异地转头，只见他深邃的眼眸正凝视着不远处一个独立的玻璃展柜，薄唇微启，吐出的声音低沉而清晰。

　　“绿萝纱裙。”

　　我微微一怔。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竟在他的语气里听到了些许怀念。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什么裙？”徐叙的反应比我更直接，他顺着岑苍栖的目光看去，脸上写满了困惑，“阿栖，你认得那东西？”

　　“那那那……”银珠的反应却截然不同，她瞠目结舌的指着那展柜里的裙子，仿佛看到了什么令她意外的东西。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立刻吸引了旁边几位游客好奇的目光。

　　我眼神示意银珠收敛神色。

　　她才逐渐冷静下来，可眼底，依旧是化不开的震惊。

　　岑苍栖似乎并未在意旁人的反应，他依旧握着我的手，缓步朝着那个展柜靠近。

　　玻璃后面，静静平铺着一条长裙。

　　裙子原本鲜亮的色泽已然褪去，蒙上了一层历史的灰黄，质地也显得脆弱而单薄。

　　即便如此，依旧能从那流畅的剪裁、飘逸的纱质，以及裙摆、袖口上那些即使褪色也依然精致不俗的刺绣纹样中，窥见它当年的风华绝代。

　　越靠近，银珠的神情就越发恍惚，眼神游离。

　　她喃喃道。

　　“是……这真的是小姐的裙子……”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指向展柜中裙子那独特的如同水波般起伏荡漾的裙摆边缘。

　　“那时……老爷走商回来，带回一条极其珍贵的绿萝纱裙……小姐欢喜极了。”

　　“可她身形纤细玲珑，那裙子穿在身上，裙摆便长得拖地，走动时极易绊倒……”

　　“小姐是那般喜爱这清新鲜亮的颜色，实在不舍得将它束之高阁，锁在箱底蒙尘……”

　　“老爷疼爱小姐，见小姐如此不舍，便特意寻来最顶尖的巧手裁缝，千叮万嘱，在不破坏这裙子原有的飘逸美感之下改制这条裙子。”

　　“最终将那原本平直的裙摆，改成了眼前这般波浪起伏的波纹形状，这样……小姐穿着它走动起来，既不会绊倒，又平添了几分灵动……”

　　银珠抬起头，目光扫过我们，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确认。

　　“我觉得几百年前不会有两条一模一样的裙子，尤其是被裁缝改动过的。”

　　你……”徐叙猛地转头看向我，震惊几乎要从眼中溢出，随即他意识到场合，立刻压低了声音，语气急促而充满不解。

　　“你的裙子怎么会在这远在千里之外的青城？”

　　“你……你新婚夜失踪时，明明穿着婚服。”

　　“这种日常的衣裙，怎会被带到这么远的地方？”

　　我若有所思的低头看向裹在魂体上那件若隐若现烧焦的婚服。

　　当初银珠还说，上面的刺绣是那个女人一针一线用金线绣上去的。

　　讽刺感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我。

　　这件婚服，分明是为我的长姐岑青青准备的嫁衣。

　　没有人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只有我，在三百年后从那个女人的记忆里窥探到了她藏匿的私心。

　　“或许……”我移开凝视婚服的目光，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波澜。

　　视线最终定格在几步之遥的玻璃展柜内。

　　“岑家倾覆后，家财散尽，连这条裙子也被搜刮，辗转流落至此。”

　　“乱世之中，这样一件上品，对那些仓皇逃离越朝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笔可观的盘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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