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闲谈论道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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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尚可。

  三个字,没有一丝烟火气。

  它们飘在空中,仿佛没有重量,却在落入众人耳中的瞬间,变得重逾山岳。

  死寂。

  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整个二楼。

  李牧握着剑柄的手背上,一根根青筋虬结贲起,皮肤下的血液奔流,发出沉闷的怒吼。

  他问的是天下!

  是皇朝崩塌,群雄并起,龙蛇起陆的乱世宏图!

  是他们这一代修士,毕生所求,足以在青史之上镌刻下自己姓名的不世功业!

  而眼前这个人……

  在与他论茶?

  这不是轻慢,更不是无视。

  这是一种居于云端之上,对地面蝼蚁争食的彻底漠然。

  一股灼热的血气直冲头颅,烧尽了李牧残存的最后一丝冷静。

  他死死地,一寸寸地,将目光从那只青瓷茶杯,挪到秦渊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上。

  声音,是从牙关的缝隙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

  “秦兄的意思是,这天下大势,连同我北境修士,都不配入你之眼,只配与这杯茶相提并论?”

  他刻意加重了“北境修士”这四个字。

  每一个字都蕴含着锐利的剑意,刺向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要将所有人都拉到自己这边。

  他要让所有人都感受到这份羞辱。

  果然。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围几位一直作壁上观的年轻俊杰,脸色都沉了下来。

  有人握着茶杯的指节微微发白。

  有人眼中的好奇与探究,已经化作了冰冷的敌意。

  他们是北境的天之骄子,走到哪里不是众星捧月,何曾被人如此轻贱。

  秦渊的目光,终于从那杯中沉浮的茶叶上,缓缓抬起。

  他平静地扫过众人脸上或隐忍或外露的怒意,最后,视线落回到李牧的身上。

  “楼阁万丈,根基不稳,一风即塌。”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唯有承天之木,方可参天。”

  他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在场所有人,与这个时代,都毫无关联的冰冷真理。

  然而,这番话语,比任何直接的羞辱都更加刺骨。

  它否定了一切。

  否定了他们的努力,他们的骄傲,他们所信奉的道途。

  一直安静拨弄着茶叶的谷婉清,纤细的手指微微停顿。

  她那双始终清澈如水的眸子里,第一次,浮现出真正的好奇。

  根基不稳?

  “根基不稳?”

  李牧笑了。

  那笑声里,全是再也压抑不住的滔天怒火。

  他猛地站起!

  轰!

  属于顶尖剑客的锐气,再无半分保留,如火山般轰然爆发!

  整座摘星楼的二层,空气都变得粘稠,充满了割裂皮肤的锋利之感!

  满桌的杯盏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剧烈震颤!

  “我天剑山庄的剑,开山,断江,斩尽天下不平事!”

  “这,就是我的根基!”

  李牧的黑发无风自动,衣袍猎猎作响,整个人化作一柄出鞘的绝世神兵。

  “秦兄,看好了!”

  话音未落,他并指成剑。

  没有多余的动作,朝着数丈之外一张无人使用的空桌,隔空一划!

  嗡!

  一道璀璨至极的银亮剑痕,凭空在虚空中亮起,又在一闪之后瞬间泯灭。

  极致的快。

  极致的锋锐。

  下一瞬。

  那张由百年红木打造,坚逾铁石的方桌,无声无息地从中裂开。

  断口平滑如镜,清晰地映照出窗外流动的云。

  剑气余势不止,狠狠地撞在后方的墙壁之上。

  噗!

  一声闷响。

  墙壁上留下了一道半尺多深,边缘光滑的恐怖剑痕,石屑簌簌掉落,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好!”

  陆景下意识地脱口喝彩,随即又觉得这个场合极其不妥,脸色一僵,讪讪地闭上了嘴。

  李牧缓缓收回手指。

  他的胸口因体内气血的剧烈激荡而微微起伏,脸上泛起一丝属于强者的、自得的红晕。

  他就是要用这种最纯粹,最霸道,最不讲道理的力量,撕碎对方所有故弄玄虚的言辞!

  所谓的“根基”,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文不值!

  “秦兄请看,我这‘天剑斩’,根基如何?可建楼阁否?”

  他的声音洪亮,充满了找回场子的快意。

  然而。

  秦渊的视线,甚至没有在那张断成两半的桌子上停留一息。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墙壁上那道依旧残留着霸道锐气的剑痕上。

  然后,他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根白皙、修长,看起来没有任何力量的手指。

  隔着数丈的距离。

  对着那道剑痕。

  轻轻一按。

  没有风。

  没有光。

  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灵力波动。

  在场的所有修士,都将神识催动到了极致,却捕捉不到任何异常。

  仿佛那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动作。

  但是。

  那道霸道凌厉,足以开碑裂石,让在场所有年轻俊杰都自愧不如的剑气,就那么温柔地、彻底地,被抹去了。

  它没有被击溃,没有被引爆。

  它只是被分解,被还原,化作了最精纯的灵气,重新归于这片天地之间。

  墙壁上那道深邃的剑痕,边缘肉眼可见的锋锐之意,尽数消散。

  它变得圆融,变得古旧。

  不再是一道新生的伤痕,而是一道仿佛已经被岁月冲刷了百年的陈旧印记。

  李牧脸上的自得,瞬间凝固。

  他的笑容僵在嘴角,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

  就在那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留在剑气之中的最后一丝精神烙印,被一股无法言喻、无法理解、浩瀚无边的伟力,温柔地“捻”碎了。

  是的。

  捻碎。

  就像人捻碎一粒尘埃。

  “剑伤人,亦伤己。”

  秦渊收回手指,重新端起了那杯已经微凉的茶。

  他甚至没有再看李牧一眼。

  “心即是剑,方可言‘斩’。”

  轰!!!

  李牧的身躯剧烈一震!

  一股无形的反噬之力,顺着那冥冥之中的精神感应,狂暴地倒灌而回!

  他喉头一甜,胸腹之间气血翻江倒海。

  那口逆血涌到嘴边,又被他用尽全身的意志,死死地咽了回去!

  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败了。

  彻彻底底地败了。

  对方不止是破了他的剑。

  更用一句话,一语道破了他剑道之上最大的缺陷,最大的心魔!

  他的剑,是天剑山庄的剑,是功法的剑,是那柄传世名剑的剑……

  唯独,不是他李牧自己的剑!

  “李兄的剑术威力绝伦,”

  始终安静的谷婉清忽然开口,声音清润动听,恰到好处地打破了这片凝固的死寂,为摇摇欲坠的李牧递上了一个台阶。

  “只是似乎过于注重‘形’与‘力’,而秦兄所言的‘根基’,恐怕是指本心之道吧?”

  这话虽是解围,却也等于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判了李牧的完败。

  李牧的脸,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最后化作一种死灰。

  所有的骄傲。

  所有的锋芒。

  所有的自负。

  都被那轻描淡写的一指,碾得粉碎。

  他想嘶吼,想拔剑,想不顾一切地冲上去。

  可他却发现,自己甚至连对方的境界都无法揣度,连对方是如何出手的都看不明白。

  那股深不见底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的道心彻底噬穿。

  赵灵儿安静地站在秦渊身后。

  她看着那个不久前在她眼中还高不可攀,光芒万丈的北境天骄,此刻竟像一个输光了一切的赌徒,颓然,狼狈,失魂落魄。

  再看看秦渊。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侧脸的轮廓平静得宛如万古不变的深潭。

  她忽然觉得,这群所谓的天骄,真的只是一群在巨人面前,挥舞着木剑的孩子。

  天真,而又可笑。

  “咳咳,大家以茶论道,交流而已,何必动气!”

  陆景满头大汗地再次出来救场,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

  “不如……我们换个玩法?切磋一下,点到为止,岂不美哉?”

  他想让这件事就此揭过。

  可这番话,听在李牧的耳中,却成了他最后的,唯一的救命稻草。

  道,论不过。

  理,讲不通。

  那就用命来搏!

  用剑客的方式,来扞卫自己最后的尊严!

  李牧的眼中,燃起了最后的,疯狂与决绝的火焰。

  他猛地站起,用尽全身的力气,支撑住自己颤抖的身体。

  他死死盯住秦渊。

  “好!就依陆兄所言!”

  他一字一顿,声音里是玉石俱焚的决然。

  “不知秦兄,可敢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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