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光会自己找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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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莫的暗房里,相纸在定影液里打了个旋儿,最终沉在玻璃盘底。

  他用竹夹夹起,对着红灯看了看,满意地哼了声小调——

  照片里林昭昭背后的情绪线比上一张更清晰了,那缕若有若无的金光像要从相纸里溢出来,边缘泛着微微的暖晕,仿佛相纸本身在呼吸。

  显影液的气味刺鼻而熟悉,混着老莫指间残留的烟草味,在暗红灯光下织成一层黏稠的雾;

  竹夹轻碰玻璃盘沿,“叮”一声脆响,在狭小空间里荡出细小回音。

  他指尖摩挲着相纸毛边,触到那一瞬轻微的阻力——像是情绪有了重量。

  他把照片小心装进牛皮纸袋,摸黑锁好暗房,骑上那辆二八杠老自行车往周岩的实验室去。

  车轮碾过雨后湿漉漉的街面,溅起冰凉水珠,打在他裤管上,留下深色斑点,风钻进领口时带着铁锈与梧桐叶腐烂的气息。

  三天后,匿名艺术展“暗河”在十九城旧仓库开展。

  老莫的《心象·第三章》被挂在最里间,相纸边缘的红笔标题在射灯下泛着暖光,像一道未愈合的伤口。

  来看展的大都是美院学生,举着手机拍个不停,快门声此起彼伏,闪光灯亮起时,墙面上的情绪光痕短暂跃动,如同受惊的鱼群。

  直到有个穿白衬衫的姑娘挤到最前面,在观众留言本上写下一行字:“我梦见自己在火里,醒来却记得从未经历过火灾。”

  她落笔时钢笔尖划破纸面,发出细微“嘶啦”声,墨迹洇开一粒小花。

  这条留言被游客拍下来发在社交平台,很快在林昭昭的手机上弹出提示。

  她正蹲在密室角落修坏掉的木偶,螺丝刀抵住关节缝隙,金属冷而坚硬,指尖传来微弱震颤。

  看到“火里”两个字时,她猛地一抖,工具“当啷”掉在地上,撞出清越余音,在空荡房间来回碰撞。

  木屑沾在膝头,带着陈年胶水与松香的味道。

  “昭昭?”隔壁小酒馆的阿姐探进头,“你脸色怎么这么白?”

  林昭昭没说话,抓起手机冲进里屋。

  她翻出三个月前老莫拍化工厂废墟时的采访录音——当时老莫在墙缝里找到那只烧焦的玩具熊,录音里他的呼吸声粗重得像拉风箱,每吸一口气都带着胸腔深处的杂音;

  背景音是远处施工队的轰鸣,钢筋撞击声闷钝如心跳。

  再往下翻,是上周周岩给她的脑波报告:“心象显形时,实验体脑区激活范围扩大23%,疑似产生外溢效应。”

  “外溢。”

  她对着镜子喃喃,指节抵着太阳穴——三个月前给陈默做测试时,她分明“看”到的是被压缩的灰线,可老莫的照片里,那些情绪线却像活了似的纠缠,泛着金属光泽般的波动。

  现在的留言,像根细针扎进她的思路:“共情不是单向的显影,是会传染的。”

  她抓起外套往外跑,路过前台时撞翻了绿萝,泥土撒在“昭心密室”的木牌上,湿润的泥腥味瞬间弥漫开来,指尖蹭到碎叶,黏腻而微凉。

  “昭昭!”阿姐在身后喊,“你这是要去哪儿?”

  “找老莫!找周岩!”她头也不回,马尾辫在风里甩得生疼,发丝抽打脖颈,留下细微刺痒。

  老莫的暗房门虚掩着,显影液的气味混着烟草味飘出来,浓烈得几乎能尝到苦涩。

  林昭昭推开门时,他正对着新洗的照片发呆,见她进来,慌忙把照片往抽屉里塞:“昭昭你怎么……”

  “别藏了。”林昭昭按住他的手,“那个留言你看到了吧?”

  老莫的喉结动了动,从抽屉里摸出手机,屏幕停在社交页面:“今早周岩给我发的。昭昭,这姑娘说的火……和我拍的化工厂废墟,火势轨迹一模一样。”

  他说话时手指微微发抖,指甲边缘有长期浸泡药水留下的白斑。

  实验室的门被撞开时,周岩正对着显微镜调焦距,载玻片“咔”地裂成两半,玻璃碎片在灯光下闪出冷光。

  他抬头看见林昭昭泛红的眼尾,下意识站直:“林老师?”

  “周岩,我需要你和老莫做实验。”林昭昭把手机往他桌上一扣,屏幕亮着那条留言,“共情传递。”

  她舔了舔干燥的唇,舌尖触到死皮,略带血腥气,“不是显形,是让一个人‘看见’另一个人的情绪形态。”

  周岩的白大褂口袋里掉出半块没吃完的巧克力,滚到林昭昭脚边,融化了一角,散发出甜腻焦糖味。

  他弯腰去捡,声音闷在桌面:“需要我做什么?”

  “当聆听者。老莫当讲述者。我在中间绘制。”林昭昭转身看向跟进来的老莫,“老莫,你讲化工厂废墟里那只玩具熊。”

  老莫的手指摩挲着相机皮套,皮革皲裂处露出内层纤维,触感粗糙。

  他突然笑了:“那只熊的眼睛是蓝色玻璃珠,烧化了一半,像在流泪。”

  他拉过椅子坐下,背挺得笔直,“我当时蹲在墙根拍它,突然听见有人喊‘妈妈’——可废墟里只有我。”声音低下去,带着砂砾摩擦的质感。

  林昭昭闭了眼。

  熟悉的光晕在眼皮后翻涌,这次不是单一的颜色,是黑红交织的刺球,每根刺都在微微震颤,像电流穿过神经末梢。

  她抬手,指尖在空中描摹,像在摸一团会呼吸的雾——温热、潮湿,带着焦糊味的空气扑在脸上。

  “周岩,闭眼。”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耳膜。

  周岩的睫毛抖了抖,慢慢垂下。

  他的喉结滚动两下,突然抓住桌沿:“冷……有焦味。”

  他的额头沁出细汗,皮肤泛起鸡皮疙瘩,“我看见……一团黑红的东西,在动,像在挣扎!”

  林昭昭的指尖顿住。

  她能“看”到那团刺球突然收缩,像被什么碰了一下,表面泛起涟漪般的波动。

  “试着对它说句话。”她的声音发颤,“随便什么。”

  周岩的手指抠进桌缝,指节发白:“对不起……我没能救你。”

  黑红的刺球“嗡”地一震,最外层的尖刺簌簌脱落,化作一缕灰烟飘向天花板,消散时竟带起一丝微弱的风,吹动了桌角的纸张。

  林昭昭猛地睁眼,眼底发亮:“你不是在看,你是在回应。”

  老莫的相机“啪”地掉在地上。

  他蹲下去捡,抬头时眼眶泛红:“昭昭,我当年在废墟里,就是这么对那只熊说的。”

  实验室的挂钟敲了七下。

  敲击声沉稳悠远,余音在墙上反弹,像时间本身在叩问。

  敲门声响起时,林昭昭正把实验数据输入电脑,沈巍的算法在屏幕上跳出绿色代码,荧光映在她瞳孔中,一闪一闪。

  她打开门,王姨拎着保温桶站在外面,白发被风吹得翘起,衣角还沾着几片落叶。

  “昭昭啊,社区张奶奶说你这儿能‘说心事’,我带了几个老姐妹来。”

  门廊的光打在王姨背后,林昭昭看见六个老人挤在楼梯口,有的攥着褪色的手帕,有的扶着拐杖,最前面的老太太鼻尖还红着,像刚哭过,呼吸时带着轻微的抽噎声。

  “进来吧。”林昭昭侧身,“沈巍,把心象记录仪搬过来。”

  沈巍抬眼,看到老人们局促的模样,没说话,默默搬来设备。

  仪器启动时发出低频嗡鸣,指示灯一明一灭,如同沉睡的脉搏。

  张奶奶第一个坐下。

  她的手背上全是老年斑,皮肤薄得几乎透明,说话时手指绞着衣襟,布料摩擦发出沙沙声:“我妹妹……文革时才七岁。那年冬天,她追着我要糖,我嫌她烦,让她在雪地里等……”

  她的声音突然哽住,喉间滚出压抑多年的呜咽,“后来红卫兵冲进来,我被拉去批斗,等我回家,雪地里只剩她的一只棉鞋。”

  林昭昭闭眼。

  这次她“看”到的是一片雪白,中间嵌着枚暗红的小鞋印,像滴凝固的血,寒意顺着脚底往上爬,耳边仿佛响起北风呼啸,还有孩子断续的呼唤。

  “李阿姨,你试试闭眼。”她转向旁边坐着的老太太。

  李阿姨的手攥着王姨的衣角,布料已被汗水浸湿,声音发颤:“我……我没经历过那些。”

  “试试。”林昭昭轻声。

  李阿姨慢慢闭眼。

  三秒后,她的眼泪“啪”地砸在手背上,温热而沉重:“我梦见一个小女孩,在雪地里喊‘姐姐’……”

  她猛地睁眼,惊恐地抓住王姨的手腕,指甲掐进肉里,“这不是我的记忆,可我感觉像亲身经历过!”

  张奶奶的身体突然抖得厉害。

  她颤巍巍抬起手,轻轻碰了碰李阿姨的手背,掌心干枯却带着温度:“是红棉袄,对吗?她穿的红棉袄,袖口有朵蓝布花。”

  李阿姨愣住,点头如捣蒜:“对!对!我看见她的袖口有花!”

  林昭昭的呼吸急促起来。

  她看向沈巍,后者正盯着心象记录仪——两台设备的波形图此刻正重叠在一起,像两条交缠的河,同步率高达78.6%,发出持续不断的滴滴警报声。

  “他们以为共情是能力,其实是本能。”

  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热意,“只要有人敢点亮,光就会自己找路。”

  她忽然明白,密室不再是终点,而是起点。

  深夜的密室里,五对老人或抱头痛哭,或拉着对方的手絮絮说着“我懂”。

  抽泣声、叹息声、呢喃声交织在一起,空气中漂浮着泪水蒸发后的咸涩气息。

  林昭昭把最后一段录音放进磁带,用马克笔在外壳上写:“共情传递实验·第一夜。”

  笔尖划过塑料壳,发出沙沙声,墨迹未干,留下一点模糊的拖尾。

  窗外不知谁点了盏孔明灯,暖黄的光飘过高楼,映在玻璃上,像一颗游动的星。

  林昭昭走到窗边,看见楼下协约亭的石桌上,有人用灰烬纸写了行字:“你说出口的那天,就是平反的开始。”

  字迹边缘微颤,似由冻僵的手写出,风一吹便扬起细灰,落在她鞋尖。

  千里之外的柏林,某心理诊所的落地窗前,一个自闭症少年正盯着手机里的照片——那是网友拍的艺术展留言。

  他的指尖在窗玻璃上缓缓抬起,悬在半空停顿三秒,最终按下了桌上的录音键。

  按键清脆一响,像某种仪式的开启。

  林昭昭关了密室的灯。

  月光透过百叶窗洒进来,在地板上织出银白的网。

  手机还在震动,是沈巍刚发来的消息:“十七位参与者中,十二人出现同步脑波,建议标记重点区域。”

  林昭昭深吸一口气,指尖划过通讯录里“王姨”的名字。

  那些未说出口的故事,不该埋进土里。

  她穿过走廊,推开地下室的门。

  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墙角的老座钟“当”地敲了十一下,铜摆晃动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她摸黑打开台灯,暖黄的光照亮靠墙的木桌——上面铺着一张巨大的十九城地图,边缘卷着毛边,用红笔标满了星号,有些是圆圈套圈,有些连着箭头指向社区养老院。

  她的手指轻轻划过“老城区”的标记,指尖触到一处凸起——那是贴上去的老照片一角,写着“陈爷爷 1969 工厂事故”。

  嘴角扬起极淡的笑。

  明天,该去问问王姨,社区养老院的陈爷爷,是不是也有段没说出口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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