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谁在缝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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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玻璃门被叩响时,许蔓正低头用指腹摩挲铜扣上的刻痕。

  金属边缘微凉,带着一丝磨砂的粗粝感,像她记忆里母亲缝衣针尾的触感。

  那“蔓”字的黑丝线在台灯下泛着幽光,仿佛还沾着林昭昭指尖的体温。

  林昭昭转身时,看见台阶上站着个裹蓝布衫的老妇人,怀里抱着半人高的纸包,边角沾着星点泥渍——

  那是昨夜雨后田埂的湿土,在晨风里散出淡淡的泥腥气。

  她左手还攥着张便签——正是老陈方才送来的那张,褶皱里浸着茶水的暗黄,纸面微微发脆,一碰就沙沙作响。

  许阿姨?

  林昭昭认出这是许蔓母亲,前次老陈说她来留便签,此刻她鬓角沾着晨露,布鞋尖蹭着青石板,发出细微的“嚓、嚓”声,像株被风刮歪的老槐树,枯枝在风中轻颤。

  昭设计师。

  老妇人开口带着浓重乡音,喉咙里像卡着一口陈年烟灰,纸包窸窣作响,我回村翻了老木箱,蔓蔓小学到高中的画本子,都在这儿。

  她掀开蓝布,露出一摞泛黄的硬壳本,封皮上用红漆歪歪扭扭写着许蔓美术作业,墨迹早已干涸,却仍能嗅到一丝旧书页混着樟脑的气味。

  她十岁那年,在灶台上画裙子,我骂她费铅笔,她说娘,我以后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许蔓画的

  许蔓的呼吸突然顿住。

  她踉跄着靠近玻璃门,指尖抵在冰凉的玻璃上,倒映出老妇人眼角的皱纹——和她二十岁那年视频里的母亲一模一样。

  那时她刚进造型工作室,母亲在电话里说:蔓蔓,要在裙子上缝自己名字啊。话筒里还传来远处灶火噼啪的声响,和一缕焦米的味道。

  阿姨您先进来。

  林昭昭伸手去接纸包,老妇人却后退半步,目光越过她,落在走廊尽头刚下车的男人身上。

  品牌公关总监正扯着领带往密室走,皮鞋跟敲得地砖咚咚响,像钝锤砸在人心上。

  他路过时,一股浓烈的须后水味扑面而来,刺鼻得让人皱眉。

  老妇人突然攥紧纸包冲过去,挡在他面前:你是那个说与品牌无关的人?

  她举起一本作业,封皮上二字被摩挲得发亮,指腹划过时发出轻微的“沙”声,我女儿画了三十年,你们连个名字都不给?

  公关总监被撞得踉跄,镜片滑到鼻尖:这位女士,我们已经准备发声明——

  声明顶个用!

  老妇人掀开最上面的本子,露出内页铅笔勾勒的公主裙,纸面粗糙,线条却细腻如呼吸。

  十岁画的,十五岁画的,二十岁画的,哪张不是她一笔笔描的?

  她喉音发颤,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你们让她在合同上划掉名字时,知不知道她小时候为了买盒彩铅,替邻居喂了三个月猪?

  猪圈的臊味熏得她半夜咳嗽……

  许蔓的指甲掐进掌心,痛感尖锐而真实。

  她望着母亲佝偻的背影,突然想起去年春节,母亲坐了十二小时绿皮火车来送腊肠,站台上飘着泡面与汗味混杂的气息。

  她站在公寓门口欲言又止——那时她正忙着给明星改礼服,不耐烦地说妈你先回,没看见老人手里还攥着个布包,里面是她高中获的校园小画家奖状,纸角已被汗水浸软。

  林昭昭摸出手机开始录像。

  镜头里,老妇人的手抚过作业上的铅笔印,粗糙的指节刮过纸面,发出细微的“簌簌”声:她画的每针每线,都带着热气儿。

  你们倒好,把热气儿抽干了,只留个造型团队

  她突然拔高声音,像一声撕裂夜空的哭喊,我女儿叫许蔓!许是言午许,蔓是藤蔓的蔓!

  围观的路人渐渐围拢。

  有穿校服的小姑娘踮脚看作业,轻声说:姐姐画得比美术课本上还好。她的声音清亮,像风铃摇动。

  拿相机的记者举起镜头,闪光灯在老妇人银白的发间跳跃,映出细密的汗珠。

  林昭昭突然转身冲进密室。

  她翻出投影仪架在门口,将作业逐页扫描,白墙上顿时浮起十岁许蔓画的歪扭公主裙,十五岁画的带蕾丝边的晚礼服,二十岁画的缀着碎钻的红毯裙。

  每张画旁,她用马克笔写上:她从小就想被人记住。墨汁在墙上晕开一小团,像一颗正在跳动的心。

  人群发出轻呼,低语如潮水般涌起。

  穿西装的上班族掏出手机拍照,快门声此起彼伏;外卖员停下电动车录视频,头盔上还挂着未化的雨滴;有个戴贝雷帽的女孩突然喊:许蔓设计!

  声音清亮如哨音。

  人群跟着应和,声浪撞得玻璃门嗡嗡作响,连门框都在震颤。

  许蔓望着墙上自己的童年画作,眼泪砸在铜扣上,发出极轻的“嗒”一声,像雨滴落在铁皮屋檐。

  她终于明白林昭昭说的有人会替你记住是什么意思——不是某个权威,是这些素不相识的人,是母亲怀里的旧本子,是此刻在手机里传播的照片。

  昭昭。她转身时,林昭昭正低头操作平板电脑,屏幕蓝光映在她脸上,像一片静谧的湖。我把三百张手稿、实习生录音、小穗证词打包了。她点击发送键,指尖落下时带着决绝的力度,匿名上传到影视从业者权益监督平台,附言写的是记住名字,才是对创造者最基本的尊重

  屏幕亮起发送成功的提示时,平台官网的访问量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飙升。

  林昭昭的手机接连震动,消息弹窗不断:服务器过载同时在线人数破十万百位设计师上传无名稿。

  她点开一条,配图是张被折角的设计图,纸面泛黄,边缘磨损,配文:这是我画的,但我不能署名。

  字迹颤抖,像在无声哭泣。

  傍晚六点,小穗的视频准时发布。

  镜头里的女孩穿着素白衬衫,领口别着那枚字铜扣,手指攥着衣角,指节发白。大家好,我是小穗。

  她深吸一口气,气息在麦克风里形成轻微的杂音,之前说我自导自演炒作是假的。

  真实情况是,有人让我配合说这是许姐的风格,后来舆论发酵,又让我和许蔓切割

  弹幕瞬间被小穗说真话了许蔓被利用了刷屏,文字滚动如星河倾泻。

  小穗的声音有些发颤,但越说越稳:许姐教我打版时,会握着我的手说针脚要匀;我熬夜改图,她会买热豆浆放在我桌角,杯壁烫得我差点拿不住。

  她说要帮我,其实也在自救——我们都想被看见。

  视频最后,她举起那枚铜扣,金属在灯光下闪出一点温润的光:下次,让我也缝上自己的名字。

  满屏弹幕突然统一:小穗设计请记住她们许蔓值得。

  品牌方的紧急发布会在当晚八点召开。

  公关总监站在蓝底白字的重视创作者权益背景板前,念稿的声音发虚,像从扩音器里挤出来的噪音。

  经核查,过往署名机制存在不规范问题,未来将严格标注主创姓名。

  林昭昭冷笑。

  她点开置顶群聊「幕后之声」,一条语音弹出——是卧底在品牌法务部的沈巍。

  她打开沈巍发来的视频,画面里公关总监三小时前还在说切割许蔓个人行为,此刻却西装笔挺地谈。

  她截取两段画面,叠加许蔓未署名的设计图,配标题他们不是认错,是在切割,点击发布。

  评论区瞬间爆炸:切割就能洗白?许蔓的名字呢?把三十年的署名权还她!

  深夜十一点,林昭昭坐在工作台前,穿针引线。

  铜扣在台灯下泛着暖光,像一块沉睡的琥珀。

  她用黑丝线在每枚扣面缝上字,针脚细密得像许蔓当年缝的裙边,线尾轻轻打结时,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啪”一声。

  第十枚缝完时,手机突然震动。

  是许蔓的来电。

  昭昭。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鼻音,像被冷风吹过的窗纸,明天......警方要找我。

  林昭昭捏着纽扣的手一顿。

  她望着窗外的夜色,能想象出许蔓此刻的模样——缩在出租屋的沙发里,面前摊着没画完的设计图,桌上的茶杯早凉了,杯沿还留着一圈浅浅的唇印。

  你还想设计吗?她轻声问,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了什么。

  电话里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昭昭以为断了线。

  就在她要再问时,许蔓的声音飘过来:想。

  但可能......只能在拘留所画了。

  林昭昭低头看着掌心的纽扣,丝线还带着体温,像一段未冷却的呼吸。

  她把纽扣贴在耳边,金属微凉,却仿佛听见了许蔓心跳的节奏:那就画。

  我会把你的名字,缝进下一季密室。

  窗外传来若有若无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划破夜的寂静。

  林昭昭没有动。

  她静静坐在灯下,把第十一枚铜扣放进绒布盒,动作轻柔,像安放一颗未熄灭的星。

  “我等你回来。”她轻声说。

  警笛呼啸而过,最终停在三个街区外的便利店门口,红蓝光在墙上映出短暂的涟漪。

  城市夜空下,无数手机屏幕亮着,热搜榜首的许蔓设计四个字,正随着夜风轻轻跳动。

  她的手机突然亮起新消息。

  来自警局内部线人的微信:明日九点,正式传唤许蔓。

  林昭昭盯着屏幕,指腹摩挲着第十一枚铜扣的胚子——那是给许蔓留的,等她回来时,要亲手缝在她新设计的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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