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声音没牙也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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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前,当林昭昭第一次翻阅苏糖六岁那年的社区文艺汇演录像时,画面还卡在模糊的雪花点上。

  小柯花了十七个小时,从一台报废的本地电视台服务器里抠出那段37秒的视频文件,音频轨损毁严重。

  “只能还原到60%。”

  他把耳机递给她,“但有个细节——她唱完后冲台下喊了一句什么,嘴唇运动不像‘谢谢’。”

  林昭昭逐帧放大那个瞬间,终于看清:

  “我长大要当摇滚主唱!”

  那一刻,她就知道,要撬动苏糖被磨平的灵魂,得用一把来自过去的钥匙。

  此刻,在“声之屋”地下控制室,钥匙在锁孔里转动半圈,又卡住了。

  林昭昭的目光从监控屏上挪开,指尖在触控板边缘轻轻叩了两下。

  凌晨三点的控制室泛着冷白的光,许蔓事件的舆情数据在全息屏上跳动成一片猩红的海,她盯着“苏糖”两个字突然从热搜第27位窜到19位,喉间泛起一丝钝痛——那是连续盯屏八小时的后遗症。

  “昭姐。”

  沈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刻意压低的沙哑。

  林昭昭不用回头也知道,他又在摸后颈那道疤,每次递关键信息前他都这样。

  果然,一只温热的U盘被轻轻按在她手背,金属凉意顺着皮肤往上爬:“小柯给的,加密了。说是苏糖上回录节目的未剪花絮。”

  林昭昭的手指顿了顿。

  苏糖,那个永远露着八颗牙的甜妹,三天前在热搜挂了十七个小时的“密室里最坚强的妹妹”。

  她转动U盘,金属表面还带着沈巍掌心的温度,“他怎么敢?”

  “他说……”

  沈巍的喉结动了动,“他说苏糖被经纪人拽去补录‘惊喜哭腔’的时候,睫毛膏蹭在人家西装袖口,擦了七遍。”

  全息屏切换成视频界面的瞬间,林昭昭的背挺得更直了。

  画面里的苏糖刚从“雨夜旧宅”密室出来,发梢还滴着水,脸色白得像被揉皱的纸。

  可下一秒,穿驼色风衣的经纪人快步上前,弯腰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林昭昭放大画面,看见经纪人的唇形是“笑,标准”。

  苏糖的嘴角开始抽搐。

  第一次,左边嘴角刚翘到30度就耷拉下去;

  第二次,右边肌肉跳了两跳,又松垮下来;

  第三次,她的太阳穴青筋凸起,终于把嘴角固定在标准的15度,眼睛弯成月牙,声音甜得像化不开的蜜:“刚才其实没那么怕啦,就是氛围太好~”

  林昭昭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调出苏糖近三年的公开影像,逐帧比对:跨年晚会说“希望大家天天开心”前,有0.8秒的微顿;

  生日直播切蛋糕时“这个草莓好甜哦”的台词,嘴唇在“甜”字上多抿了半拍;

  就连上次采访说“我最自然啦”,喉结都比常人多滚动一次——那是等待耳返指令的生理反应。

  “这不是自然,是条件反射。”她的声音像碎冰,“老周,能调苏糖的心理评估报告吗?”

  周岩推门进来时,白大褂口袋里还插着半块没吃完的三明治。

  他把平板往桌上一放,屏幕亮着淡蓝色的数据图:“自我认知清晰度1.2,共情能力3.7,服从性4.9——满分都是5。”

  他推了推眼镜,“她不是装,是被重塑了。你现在让她‘做自己’,等于让一个被教了十年说‘你好’的人,突然说‘去你妈的’。”

  林昭昭的手指在平板边缘划出红印。

  她想起三天前在展览厅,阿杰写完“我现在还在岗,但我终于说了”后,背挺得像根松针;想起许蔓在拘留所里说“它的名字叫‘听见’”时,声音里有铁锈味的倔强。

  可苏糖不一样,这个23岁的女孩,连“想说的话”都要先在喉咙里滚三遍,确认符合“甜妹”人设才敢吐出来。

  “真正的共情,不是让她醒来,是陪她重新学怎么呼吸。”

  她抓起马克笔在白板上画了个圈,“无镜密室。没有镜子,没有摄像头,只有声音。”

  “声之屋”的地下密室里,沈巍正踮脚调整最后一排录音机。

  深灰色的吸音棉裹着墙面,像给整间屋子穿了层绒布外衣,指尖轻抚过时,留下细微的静电噼啪声,如同冬夜里毛衣摩擦的私语。

  空气中有淡淡的尘埃与旧胶带混合的气息,像是被封存多年的记忆正在缓慢苏醒。

  中央悬挂的1980年代磁带机泛着旧铜的光,林昭昭蹲在地上,把修复好的童年音轨刻进最后一盘磁带——那是苏糖五岁时在社区才艺秀唱的《火柴天堂》,跑调的童声里带着股子狠劲:“我长大要当摇滚主唱!穿皮衣、甩头发、吼到天花板掉灰!”

  “万一她听到这个更混乱?”沈巍的扳手停在半空,金属反光映在他瞳孔里晃动,“她现在连‘摇滚’两个字都没在采访里提过。”

  林昭昭轻轻拂过磁带表面的纹路,指尖感受到那一道道细密凹槽的震动感,仿佛能听见时间在其中低语:“混乱是觉醒的开始——至少这声音里,没有经纪人教她笑几颗牙。”

  苏糖来的那天,走廊的声控灯在她脚边次第亮起,像一串被惊飞的星子,清脆的“滴答”声在寂静中回响,每一步都踩碎一道光影。

  她穿着白色针织裙,发尾卷成温顺的小波浪,可推开门的瞬间,手指在门把上抠出了月牙印,金属的冰冷透过指腹渗入神经。

  “林老师说这是音效测试。”经纪人的声音从她身后飘进来,“小糖乖,半小时就好。”

  门“咔嗒”锁上的刹那,苏糖的肩膀抖了抖。

  她摘下耳返,挂在手腕上晃荡,塑料外壳轻轻磕碰骨头,发出细微的“嗒、嗒”声——这是她三年来第一次,在没有指令的环境里站着。

  四周的吸音棉吞掉了所有回声,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像敲在空桶上,沉闷而清晰,胸腔随之微微震颤。

  呼吸在鼻腔里形成温热的气流,又缓缓呼出,凝成几乎可见的白雾。

  林昭昭在监控屏前按下录音键。

  扩音器里传出苏糖最近一次采访的声音:“我觉得真实就是自然流露,我不用演。”

  静默降临,只有电流轻微的嗡鸣在空气中游走。

  苏糖的手指绞着裙角,布料在指间发出窸窣的摩擦声,习惯性扬起笑容,可镜子里没有观众,没有镜头,笑容像没了线的木偶,僵在嘴角,牵动面部肌肉的酸胀感让她本能地想要闭眼逃避。

  她的喉结动了动,吞咽的动作干涩而沉重,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舌尖抵住上颚,尝到一丝铁锈般的焦虑。

  林昭昭的拇指悬在切换键上,指甲盖泛着青白,掌心沁出薄汗,黏在按键表面。

  她想起周岩说的“自我认知清晰度1.2”,想起苏糖五岁时吼破音的《火柴天堂》,终于按下了那个红色按钮。

  “我长大要当摇滚主唱!穿皮衣、甩头发、吼到天花板掉灰!”

  稚嫩的童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带着老磁带特有的沙沙底噪,像一场穿越时空的呼喊。

  苏糖猛地转身,后背撞在吸音棉上,柔软却毫无支撑感,整个人向下滑了一寸,脊椎蹭过粗糙纤维,留下一阵刺痒。

  她的眼睛瞪得老大,瞳孔在黑暗里收缩成针尖:“谁在放这个?!”

  “妈妈说唱歌不淑女,可我就要吼!”录音继续,“我就要吼!我就要吼——!”

  声音越来越响,仿佛整个房间都在共振。

  苏糖的手扶住墙,指节泛白,指甲边缘嵌进吸音材料的缝隙里。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像条突然被扔回水里的鱼,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颤抖的杂音。

  “那是我……”她的声音在发抖,嘴唇微微哆嗦,口腔干燥得几乎无法发声,“那是我……可我现在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监控屏上,周岩的红色标记开始闪烁——前额叶活跃度32%,比平时高出两倍。

  林昭昭摸过隐藏按钮,声音通过广播传进密室,轻得像片羽毛,带着一点电流的微颤:“你现在敢不敢,说一句你想说的话?”

  密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磁带转动的“沙沙”声,像春蚕啃食桑叶,又像时间本身在低语。

  十秒,二十秒,苏糖的嘴唇动了动,又闭上,舌尖再次抵住上颚,仿佛在练习一个陌生的发音。

  林昭昭的手心沁出冷汗,正要切回安全音轨,突然听见一声沙哑的、破碎的、带着哭腔的:

  “我不想当甜妹了……我好累。”

  那声音像玻璃裂开的第一道痕,轻,却贯穿了整个空间。

  老磁带“咔”地倒带,童年的歌声再次响起。

  苏糖顺着墙滑坐在地,布料摩擦地面发出轻微的“嘶啦”声,膝盖抵住下巴,把脸埋进膝盖,肩膀剧烈颤抖,呜咽声被吸音棉层层包裹,只余下断续的抽泣,在寂静中如潮水退去。

  监控屏上的红色标记窜到了58%,周岩的声音在耳麦里炸开:“前额叶高活跃!她的‘自我’在苏醒!”

  林昭昭盯着屏幕里那个蜷缩的身影,喉咙发紧,眼角微微发热,仿佛有某种久违的东西正在体内缓缓融化。

  她想起展览厅里阿杰写完留言后挺直的背,想起许蔓在拘留所画的“听见”,突然明白所谓“被听见”,从来不是把人从深渊里拽出来,而是递给她一把能自己爬上来的梯子。

  门开的时候,苏糖的眼睛肿得像两颗红樱桃,眼皮泛着血丝,湿润的睫毛粘在一起。

  她攥着那盘老磁带,指腹蹭过上面“火柴天堂”四个歪歪扭扭的字,墨迹有些晕染,触感粗糙而真实。

  经纪人迎上来刚要开口,她突然后退一步,把耳返从手腕上扯下来,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塑料撞击金属桶壁,发出清脆的一响。

  “今天没有直播。”她的声音还有点哑,可尾音没再刻意往上挑,而是自然下沉,带着一种疲惫却坚定的重量,“我想……自己待着。”

  经纪人的脸色变了变,刚要说话,苏糖已经转身走向电梯。

  她的背影不再是以往那种轻盈的小跳步,而是一步一步,走得很稳,很沉,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均匀而有力,像在踩实脚下的土地。

  林昭昭站在控制室的玻璃后,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里。

  全息屏上,“苏糖 耳返”的词条正在疯狂上涨,她却只是轻轻笑了笑,把脸埋进掌心,掌纹贴着皮肤,温热而安心。

  窗外的天快亮了,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她手背上投下一片金色的网,光线随呼吸微微起伏,像一首无声的安眠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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