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崩溃

　　马车很快到了门口，扶出凌云。好像突然见到光，凌云钻出车帘时眼睛眯了眯，再次睁眼 ，她看着面前的侯府牌匾一动不动。

　　好一会儿，她似乎总算认出了家，凌云垂眸看向小七，嘴角向上勾了勾，似乎想要笑。

　　——到家了！

　　意志在这个瞬间终于崩溃，笑容最终没有浮出嘴角，凌云双眼一黑直挺挺栽向地面。

　　小七脸色骤变，赶紧张开双臂接住。小七被她这一扑，撞得踉跄着连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他立刻将人打横抱起，一边往里跑一边大吼道：“快！快去请杜先生和阿珠姑娘。”

　　宸安王府离神武侯府一点也不近，红姑亲自上马去请杜先生。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杜先生便骑着另一匹马跟随红姑而来。而阿珠则比他们稍稍迟了半刻才赶到。

　　凌云面色惨白，浑身冰冷，紧闭双眼躺在床帐里。两人诊过脉，又问了今日的情况，杜先生道：“将军的身体不打紧，她只是一时惊惧过度，无法承受心脉受损……”

　　“那将军是不是睡一天便能好？”玉宝心急口快，马上就问了出来。

　　“哦，那倒不一定……”杜先生沉吟着。

　　后面的话还没说就让小七抢过了话头。“你不是说将军身体不打紧，怎么又不一定？”

　　杜先生抬眼，看看杨婉清，又看向小七叹道：“将军身体无碍，可今日她亲自行刑，这种事并不是随便一个人就可以做的。”

　　“将军以往战场杀敌，凭的是一腔热血和勇猛。而且两军战场，彼此追求的都是一个快字，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

　　“但今日完全不同，今日是一刀一刀将一个活人的肉割下来，还要放到盘子里，让百姓食之……”

　　“这对普通人来说，根本不是震撼那么简单的。哞……”杜先生低头摇了几下，叹了口气：“虽说这太后…杨氏做恶那么多，是该死。可将军也……”

　　杜先生没继续往下说，只是皱着眉一个劲儿的叹气。这种没人性的事，一个女子也能做得出来，那自己若说了自己的看法……

　　——咦，算了！杜先生赶紧将就要脱口而出的话咽回了肚子里。枉议朝中官员，自己还想不想活了？

　　可只有小七知道，将军亲自行刑，根本不是为了手刃仇人，不是为了虐杀解恨！

　　可他算什么，他说出来的话又有谁会信？萧天宇离开时的眼神，他看得真真切切。那眼里只有惊恐和嫌恶，哪里还有半分以往的温柔与爱惜！

　　可小姐如此善良的一个人，哪怕面对的，是让她几乎灭门的仇人，也想着要给一个女人留下死前最后的尊严。不让那个女人被侮辱。

　　但是，小姐的善良却没法让天下人知道。从今往后，世人眼里，只有那个能冷静地拿着刀，一刀一刀将仇人皮肉割下，毫无人性的‘鬼面罗刹’。

　　根本没有人会知道，小姐当时用了多大的力量，才能放下滔天的仇恨，给仇人一个最爽快的了断。

　　凌迟的残忍之处，并不是最终割了多少刀。而是死之前赤身裸体暴露在人前的羞辱，和漫长的，生不如死的折磨。

　　大公子被折磨了三日才死！

　　凭什么，凭什么小姐却要为了一个害她家破人亡仇人，而背着世上对她猜忌，和恶意解读？

　　小七很清楚凌云为什么会这样做。当她问他那句‘是不是要先脱光衣服’时，小七就知道，小姐不会让一个女人受这样的侮辱。

　　可他又能怎样？哪怕如今已得封将军，他也只是一个家将。

　　“你想说什么？”小七眼光如刀，狠狠的劈在杜先生的脸上。

　　杜先生脸色骤变，连连摆手道：“没没没，小人是想说，将军，不，侯爷，元帅！”

　　小七拧眉。

　　杜先生脸上堆满笑找补：“宸安王妃，这是大仇得报，心神激荡，一下子太过于激动，才会刺激到了心脉。”

　　“啊，对！是喜极，是喜极，才会突然晕倒。静养即可，静养即可！”杜先生边说，边擦着冷汗，还一边偷瞄着小七的脸色。

　　阿珠的诊断当然与杜先生的大同小异，两人商量了药方，玉宝跟着去抓药。

　　小七叫来了多吉守在门口，让杨婉清在屋里陪着凌云，自己则去了凌肃的房间。

　　“侯爷，杨云舒，是小姐，亲手行刑……”小七泣不成声。他很害怕，作为凌云的父亲，会不会也将她看成一个残忍，没有人性的人。

　　“小姐她，小姐她和夫人，一样，都是那么善良！”小七鼻子塞住，他抹了一把眼泪，向前膝行两步：“侯爷，小姐她，不是没人性！”

　　屋里只有他和凌肃两个人，讲完了行刑的过程，小七终是没法控制住心里替凌云委屈的情绪，哭了出来。

　　凌肃躺在床上，只有头稍微偏了一点，一双昏黄老眼看着小七也不住的流泪。他的喉咙里含混的发出‘呜呜’声，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到底是高兴还是难过。

　　“侯爷，小七心疼小姐！”小七额头撞到地上，这里没有别人，他可以哭。

　　“侯爷，那杨云舒修了几时的福，才能让小姐为了她而背上这世间最冷漠恶毒的误解？”

　　“小姐只是为了给她留下最后一点做为人的体面，却……她凭什么？她哪里配！”

　　“你不知道，侯爷，那萧天宇，那该死的萧天宇！他走的时候，看小姐的眼神，才是最伤小姐的心啊！”

　　“小姐为他找到了杀母仇人，为他萧家报了仇，为他萧家的江山立了功！小姐那么在乎他，可是他呢？他做了什么！一个废物，哪里配得上小姐？”

　　“他不懂小姐的心，他哪里配得上小姐的深情！他哪里配，哪里配啊……”

　　“他看小姐的时候是什么样子？那样的眼神，他以为，小姐是为了什么？啊啊……”

　　小七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只剩下无力的干嚎。或许只有在这里，在这个几乎等于自己父亲的人面前，他才敢放声哭泣。

　　凌肃也在哭泣，却只有喉咙里憋不住的急促喘气声。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凌锋已死。两个儿子和夫人，竟然只是因为自己选择对了主子，便被人蓄意害死。

　　而自己的女儿，却因为要给仇人保留最后一丝体面，而不惧天下人的眼光，而亲手行刑。

　　他凌肃做错了什么？凌家做错了什么？竟然会遭此灭门惨祸！想自己的夫人那么善良，想自己的儿子一心报效国家，想自己的女儿……

　　凌肃无声的哭着，眼泪打湿了枕头。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喉咙里不住的发出‘呜呜，’‘啊啊’的声音。

　　枯槁的手开始剧烈颤抖，他的身体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他听到了儿子的惨烈，女儿的委屈。可自己却连痛快的哭都做不到！

　　此刻心里的痛，对凌肃来说，好比凌迟之刑！

　　“啊……”一声怪异的，困兽濒死般的哀叫突兀地从他喉咙里挤出，同时，一股温热的液体从他口里喷出，溅湿了身上的被褥，也砸到小七后脑。

　　小七猛一抬头，看到凌肃一嘴的血，吓得他哭也忘了，站起来就往门外跑。

　　“快，叫太医，叫太医！老侯爷吐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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