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心跳的终曲（2）

　　春高的脚步，随着冬日第一缕寒风的到来，悄然逼近。

　　全国大赛的对阵表如同最终的宣战书，赫然张贴在乌野高中排球部的布告栏上。

　　首战，他们的对手便是关东地区的豪强，以铜墙铁壁般防守和精准反击着称的椿原学园。

　　没有缓冲，没有试探，从第一场开始，便是刺刀见红的生死战。

　　空气仿佛被抽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硝烟的味道。

　　训练馆里的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击球声、脚步声、队友间的呼喊声，都比平日多了几分狠厉与决绝。

　　影山飞雄进入了某种近乎“绝对专注”的状态。

　　他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数据流在无声奔涌，脑海中反复模拟着与椿原比赛的每一个细节，每一种可能。

　　晴提供的关于对手防守习惯、核心球员移动倾向、关键分处理方式的海量数据，被他疯狂地吸收、拆解、重组。

　　他甚至会在深夜，对着空无一人的球场墙壁，模拟传出各种角度的球，只为将那些冰冷的数字，转化为肌肉最本能的记忆。

　　这种极致的压榨，带来的不仅是技术的精进，更是精神上的巨大负荷。

　　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平静表面下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

　　他的睡眠时间越来越少，即使在短暂的休息中，眉头也常常无意识地紧锁。

　　有几次，晴在深夜路过体育馆，仍能看到里面亮着灯，以及那个不知疲倦地重复着传球动作的身影。

　　她没有进去打扰，只是默默地将更多含有安神成分的能量饮料换到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比赛日，终于在一片肃杀的氛围中到来。东京体育馆，巨大的穹顶下，人声鼎沸，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乌野的队员们站在入场通道的阴影里，能清晰地听到外面山呼海啸般的声浪。

　　缘下力作为队长，在进行最后的战前动员，他的声音沉稳，却掩不住一丝颤抖。

　　田中龙之介用力捶打着胸口，发出低吼，试图驱散紧张。

　　日向翔阳不停地做着高抬腿，眼神炽热，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影山飞雄站在队伍中，面无表情。

　　他微微闭上眼睛，调整着呼吸。

　　外界的一切喧嚣仿佛都被隔绝，只有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迅猛地跳动声，如同战鼓般擂响在他的耳膜上——砰！砰！砰！

　　速度远超平时，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狂野。

　　这不是害怕，而是极度兴奋与压力交织下，身体最原始的反应。

　　他感到一丝烦躁，这种不受控制的心跳，会影响他传球的精准度，会影响他对时机的判断。

　　就在这时，一只微凉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腕。

　　影山猛地睁开眼，对上晴近在咫尺的目光。

　　她的脸色也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澈和镇定。

　　她没有说话，只是飞快地将一个东西塞进他手里——是那个熟悉的、小巧的便携式音乐播放器，和一副耳机。

　　影山愣了一下。

　　晴用极低的声音，快速说道：“决赛前夜的那个。你的心跳。戴上它。”

　　影山瞬间明白了。

　　那是他受伤期间，处于最冷静、最巅峰状态时录下的静息心率。

　　平稳、有力、如同精密仪器的节拍。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没有丝毫犹豫，迅速将耳机塞进耳朵，按下了播放键。

　　“咚——咚——咚——咚——”

　　稳定、深沉、充满力量的心跳声，瞬间涌入他的脑海，如同温暖的潮水，温柔而坚定地覆盖了他胸腔内那匹脱缰的野马。

　　外界的喧嚣、内心的焦躁，在这规律的声音中，奇异地开始消退。

　　冰蓝色的眼眸中，翻涌的波澜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冰冷的锐利和绝对的专注。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

　　他看向晴，非常轻微地点了点头。

　　晴看到他眼中重新凝聚起那熟悉的光芒，也松了一口气，用力回以一个鼓励的眼神。

　　“乌野高中！入场！”工作人员的声音响起。

　　影山摘下耳机，将其小心地塞进护腰内侧。

　　那稳定的心跳声，仿佛已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通道的黑暗，望向那片被聚光灯照得如同白昼的赛场，眼中再无一丝迷茫与动摇。

　　“我们走！”缘下力一声令下。

　　乌野的队伍，如同出鞘的利剑，踏入了雷鸣般的声浪之中。

　　比赛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的绞杀。

　　椿原学园的防守名不虚传，如同密不透风的铁桶阵，每一次进攻都异常艰难。

　　乌野的每一次得分，都像是从钢铁缝隙中硬生生凿出来的。

　　比分死死咬住，交替上升，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感。

　　影山飞雄站在网前，如同最冷静的棋手。

　　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晴提供的数据库与赛场上的实时信息疯狂交汇。

　　他不再仅仅依靠直觉和天赋，每一次托球的选择，都带着精确的计算和冷酷的决断。

　　“左翼掩护延迟0.2秒，二号位拦网有缝隙。”

　　“对方自由人习惯性右移，后场左角是盲区。”

　　“核心主将体力节点在18分左右，扣球线路会趋于保守。”

　　这些信息，通过他简洁的手势、眼神的示意，精准地传递给队友。

　　他的传球，时而如手术刀般犀利，直插防守最薄弱处；时而如鬼魅般飘忽，欺骗着拦网的判断。

　　乌野的进攻，在他的调度下，虽然艰难，却始终保持着威胁。

　　然而，椿原的韧性超乎想象。

　　第四局局末，乌野手握两个赛点，却被对手顽强地一次次扳平、反超！

　　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压在每一位队员的心头。

　　失误开始出现，气氛紧张得几乎要爆炸。

　　24：25，乌野落后，椿原拿到赛点。

　　整个体育馆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乌野请求了暂停。

　　队员们围拢在一起，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不甘和巨大的压力。

　　缘下力努力鼓舞着大家，但声音也带着嘶哑。

　　影山飞雄弯腰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汗水迷住了眼睛。

　　他能感觉到那稳定的心跳声似乎也开始被外界的喧嚣侵蚀，胸腔内那只野兽又有苏醒的迹象。

　　焦躁、不甘、对失败的恐惧……种种负面情绪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神经。

　　就在这时，他下意识地抬眼，望向场边。

　　晴站在那里，没有像往常一样举着数据板。

　　她的双手紧紧握在胸前，脸色苍白，但那双眼睛，却穿越了喧嚣与距离，牢牢地锁定着他。

　　她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看口型，是两个字：

　　“相信。”

　　相信什么？相信数据？相信战术？还是……相信他？

　　一瞬间，影山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复健室里汗水与痛苦，深夜体育馆的独自加练，草莓牛奶的甜香，素描本上的王冠与晴空，还有耳机里那稳定如磐石的心跳声……

　　所有的杂念，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加纯粹、更加庞大的信念彻底碾碎！

　　他猛地直起身！冰蓝色的眼眸中，所有的迷茫和焦躁一扫而空，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燃烧到极致的平静与决绝！

　　那是一种将个人得失、外界干扰完全摒弃，只专注于胜利本身的、王者的绝对领域！

　　“哔——！”暂停结束的哨声响起。

　　最后一个球。

　　椿原的发球，势大力沉，直冲乌野后场！西谷夕奋力将球救起，但一传有些冲网！机会球，但位置极其尴尬！

　　球飞向三米线附近，高度不够，速度极快！

　　影山飞雄没有任何犹豫，全力冲向落点！

　　他的眼中只有那颗旋转的排球，脑海中瞬间计算着所有可能：日向被重点盯防，月岛被挡住路线，山口位置不佳……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极其大胆、甚至疯狂的战术构想，在他脑中成型！

　　那是他与晴反复推演过，却从未在实战中使用的，风险极高的“诱饵”战术！

　　他没有选择稳妥处理，而是在起跳的瞬间，手腕有一个极其隐蔽的、向上的抖动！

　　球不是传向任何攻手，而是划出一道又高又飘的弧线，飞向网前无人地带！

　　“什么？！”椿原的拦网手愣住了，防守阵型出现瞬间的迟疑。

　　就在这刹那的空隙！原本在右翼佯动的日向翔阳，凭借野兽般的本能和绝对的信任，如同离弦之箭般从后排全速插上！

　　而左翼的月岛萤，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利用身高优势，做出了拦网掩护的动作！

　　椿原的防守被这突如其来的双重佯攻彻底搅乱！

　　影山在传出球落地的瞬间，目光已死死锁定了那个因防守重心偏移而出现的、转瞬即逝的微小空当——在对方副攻手与边线之间，一道狭窄的缝隙！

　　而此刻，唯一出现在那个空当附近的，是原本负责掩护、并不在主要进攻点上的——缘下力！

　　信任！毫无保留的信任！

　　缘下力看到了影山的眼神，看到了那稍纵即逝的机会，他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全身力气起跳！

　　影山传出的球，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在最高点开始下坠，轨迹微微内旋，精准地、舒服地，落在了全力起跳的缘下力的最佳击球点上！

　　“砰！！！”

　　一记石破天惊的小斜线扣杀！球如同撕裂布帛般，穿透了仓促补防的手指，重重砸在椿原场地的边线内侧！

　　球落地的声音，清脆、响亮！

　　紧接着，是裁判划破长空的、宣告比赛结束的哨音！

　　“哔——！！！”

　　乌野赢了！逆转取胜！挺进下一轮！

　　“啊啊啊啊啊！！！”乌野替补席疯了！队员们哭喊着、咆哮着冲进场内，将缘下力和影山扑到在地，叠起了罗汉！

　　影山被队友们压在下面，胸膛因缺氧和激动而剧烈起伏。

　　他听着耳边震耳欲聋的欢呼，看着体育馆顶棚刺眼的灯光，冰蓝色的眼眸中，倒映着漫天飞舞的彩带。

　　没有狂喜，只有一种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和一种沉甸甸的满足。

　　他做到了。在最关键的时刻，他控制住了心跳，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人群稍稍散开，影山挣扎着站起身，目光下意识地寻找那个身影。

　　晴早已冲进了场内，脸上满是泪水，却带着无比灿烂的笑容。

　　她拨开人群，跑到他面前，因为激动而说不出话，只是用力地、一遍又一遍地点头。

　　影山看着她，脸上沾着汗水和灰尘，样子有些狼狈，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非常非常轻地，几不可查地，对着她，扯动了一下嘴角。

　　那或许不能称之为一个笑容，但其中蕴含的如释重负、并肩作战的欣慰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亲近，却比任何语言都更加有力。

　　喧嚣的庆祝声中，无人注意到，影山的手，无声地按在了自己左胸的位置。

　　那里，贴身放着那个小小的播放器。

　　赛场上的心跳早已平息。

　　但此刻，一种全新的、更加深沉而有力的律动，正稳稳地、坚定地，在他的胸腔内，奏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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