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星星

　　那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战栗，仿佛整个南荒大地，连同她身为大夏女帝所承载的山河灵格，都在一瞬间被某种更高层次的存在扼住了咽喉。

　　这死寂仅仅持续了三息，夜幕之上，一颗原本璀璨的星辰毫无征兆地黯淡、熄灭，随即化作一道刺目的血色长虹，撕裂天穹，呼啸着坠向南荒深处。

　　巨响自地平线传来，凤无涯甚至能感到归源舟的船体随之微微一震。

　　那陨落之地，一圈肉眼可见的墨绿色生机疯狂炸开，无数草木藤蔓以违背常理的速度拔地而起，直冲云霄，却又在攀升至顶点的瞬间，化为灰黑色的粉末，簌簌飘落。

　　极致的生，紧接着极致的死。

　　“哇——！”

　　舟内，青藤儿的哭声骤然响起，凄厉而恐惧：“娘！星星……星星在砸庙！好多星星在砸庙！”

　　这已是连续第七个夜晚。

　　每一夜，都有一颗星辰在固定的时辰熄灭，化作血色流星坠落。

　　每一夜，青藤儿都会从噩梦中惊醒，哭喊着同样的话。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煨娘冲出船舱，她那张总是挂着慵懒笑意的脸庞此刻布满了凝重与惊惶。

　　她手中紧握着几片碎裂的龟甲，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我卜了七次，七次皆是绝卦！卦象指向归源舟……却又不是舟本身，而是……更深处！”

　　凤无涯目光一凛，与煨娘对视一眼，两人瞬间明白了什么，身影一闪，直奔归源舟的最底层。

　　那里是存放历代先皇遗物的禁地，尘封着大夏最古老的秘密。

　　推开沉重的石门，一股腐朽与苍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在煨娘不顾一切的灵力催动下，一处被层层封印覆盖的暗格缓缓开启，露出一卷被紫金锁链捆缚的古老图轴。

　　当图轴展开，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并非什么新的图录，而是万象点灵图的背面！

　　正面是山川河流，而背面，竟是一幅由亿万光点和丝线交织而成的……星河巨网！

　　那网的结构精密到令人头皮发麻，每一个节点都对应着一颗星辰，而那些丝线，则像最恶毒的蛛丝，将整片星空牢牢捆缚。

　　“这不是装饰……这不是星图……”煨娘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颤抖，她指着网上几个格外醒目的光点，那光点之下，赫然悬挂着九道模糊的人影，“这是囚笼！一个囚禁星辰的囚笼！历代帝王亡魂之所以倒悬星河，不是荣耀……是他们的神魂，正被这张巨网拖拽着，拉向那未知的深渊——星渊！”

　　凤无涯闭上双目，神魂瞬间沉入识海，以身为帝王的山河灵格为引，强行沟通万象点灵图。

　　她要逆着这张网，追溯其源头！

　　刹那间，她的意识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拉扯，再度置身于那片冰冷的虚空。

　　九道倒悬的帝王之影就在眼前，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清晰。

　　他们不再是沉默的剪影，无数破碎的、充满痛苦的低语如潮水般涌入她的神魂。

　　“救我们……”

　　“回来……快回来……”

　　“契约……在反噬……”

　　就在凤无-涯试图分辨这些声音的刹那，星河巨网的最深处，一个原本漆黑的漩涡中心，陡然亮起一点猩红！

　　那点猩红仿佛一颗苏醒的魔眼，只是一瞥，一道蕴含着无尽恶意与贪婪的猩红波纹便以超越思维的速度蔓延而来，直扑她的神魂！

　　那是一种纯粹的、要将一切吞噬、同化的意志！

　　“陛下，退！”

　　千钧一发之际，雾姬尖啸一声，她那由剧毒瘴气凝聚的身体轰然炸开，化作一道灰黑色的屏障，死死挡在凤无-涯的神魂之前。

　　滋滋——

　　猩红波纹撞上毒瘴屏障，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

　　屏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但终究为凤无涯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没用的，挡不住……它认得皇血的味道。”雾姬的灵识在凤无涯耳边急促地响起，“我去看过那边……我诞生于污秽，能短暂骗过它。陛下，记住……那里有个眼睛，它一直在等你！”

　　话音未落，雾姬残存的灵识竟主动化作一道致命的诱饵，猛地投入星河巨网之中，沿着那猩红波纹的来路逆冲而去！

　　“不！”凤无涯厉喝，却已来不及阻止。

　　也就在此时，霍斩岳惊惶的声音通过军用灵符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陛下！边境急报！流星坠落之地，出现了巨大的‘星骸坑’！那些陨石……不，是星骸里，包裹着半融化的金属残片，像是某种古代兵器的构件！”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诉说一个天大的恐怖：“更可怕的是，一名士兵只是捡起了一块碎片，就……就像疯了一样，开始用一种我们从未听过的古老语言背诵祷文！他说……‘献祭真主，万灵归一’！”

　　凤无涯猛然睁开双眼，眼中的悲痛与惊怒瞬间化为刺骨的寒意。

　　她一步踏出归源舟，身形化作流光，直奔边境。

　　当她抵达现场，看到那冒着诡异黑烟的巨坑，以及坑中那些仿佛被强行从某种完整兵器上剥离下来的、扭曲的金属残片时，一个被刻意遗忘的念头，疯狂地涌上心头。

　　她走到一名神情呆滞、口中仍在喃喃自语的士兵面前，无视周围将领的劝阻，伸出手指，逼出一滴殷红的皇血。

　　那滴血，没有滴落在地，而是悬浮而起，缓缓飘向坑中最大的一块星骸残片。

　　嗡——！

　　当皇血触及残片的一刹那，整座星骸坑内所有的金属碎片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彼此共鸣，在半空中投射出一段模糊却震撼的远古影像！

　　影像中，初代女帝身着祭祀黑袍，立于通天祭坛之上。

　　然而，与她一同立下山河之契的，并非这片大地，而是在她头顶，一颗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形如双螺旋的诡异星辰！

　　一道冰冷、不含任何感情的意志，跨越万古，响彻在凤无涯的识海：

　　“盟约缔结，予汝点化万灵之权柄。”

　　“代价：每隔千年，献祭一位继承汝血脉的神魂，以饲吾之沉睡。”

　　“若无祭品……盟约逆转，万灵反噬，汝之国度，将化为吾苏醒的温床。”

　　真相，在这一刻血淋淋地揭开！

　　所谓的“渊瞳”，正是那颗沉睡的双螺旋星核的意识投影！

　　所谓的万象点灵图，根本不是金手指，而是一个催命的契约，一个喂养星辰的食槽！

　　而连璟识海中的逆脉锁，也终于有了答案——他的前世，正是大夏某一代被选中的“守誓者”，为了阻断这血腥的献祭，不惜自毁道基，也要将这秘密封锁！

　　凤无涯，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天命之主，她是被精心挑选，即将成熟的……祭品！

　　她体内的山河灵格在哀鸣，仿佛在恐惧那即将到来的反噬。

　　南荒大地那刚刚平息的寂静，再度化为一种深沉的、等待审判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等待着新皇的抉择。

　　是顺从这跨越千年的命运，还是……

　　“呵……”

　　一声极轻的冷笑，从凤无涯唇边逸出。

　　那笑声里，没有恐惧，没有绝望，只有无尽的嘲讽与滔天的狂傲。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猛地抽出腰间的龙渊剑。

　　银光一闪，她竟毫不犹豫地割裂了自己的左手手掌！

　　鲜血喷涌而出，她却高高举起那只血淋淋的手，任由皇血洒向星空，洒向那颗隐藏在夜幕之后的双螺旋星辰。

　　“既然你们想要一个‘真主’！”

　　她的声音不大，却如惊雷滚滚，传遍四野，震动九霄！

　　“那我便告诉整个星河，告诉这片大地，告诉那高高在上的所谓神明——”

　　“今日之后，大夏无主！唯有亿万共心！”

　　话音落下，她以血为引，发动了那枚被她彻底掌控的、至高无上的誓愿指令！

　　“吾不为神，尔等亦不必为奴！”

　　轰隆——！！！

　　仿佛是对她这句大逆不道之言的回应，远在万里之外的归源舟之上，那根代表着皇权至高的万象点灵图第九柱，在一瞬间布满裂痕，随即轰然炸裂！

　　亿万道光辉碎片冲天而起，化作一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雨，朝着整片大夏疆域洒落。

　　千里之内，无论是深山中的灵脉，兵器库里的神兵，还是刚刚拥有灵智的妖物，亦或是城池、舟船、丹炉……所有被点化之灵，在这一刻，齐齐停下了动作。

　　它们同时抬头，望向天空，朝着那即将落下的光雨，朝着那发出反叛宣言的女帝，发出了一阵响彻神魂层面的、无声的呐喊！

　　星空之上，那颗隐藏了万古的双螺旋星辰，猛然剧震！

　　它苏醒了。

　　第一缕实质性的光芒，终于自星核深处垂落而下。

　　那光芒没有照向献祭的女帝，没有落在崩毁的神庙，而是精准无比地穿透云层，轻轻落在了归源舟的顶端。

　　光芒中，一个模糊的身影渐渐清晰，其轮廓……竟与连璟一般无二。

　　而在无人能够窥探的、星渊的最底部，一块镌刻着密密麻麻血色契文的黑曜石神碑，在沉寂了千年之后，悄然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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