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我的命，轮不到祖先安排

　　这死一般的平静，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窒息。

　　归源舟内，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时爆开的细微轻响。

　　昏迷中的凤无涯猛然睁开了眼！

　　那双凤眸中没有半分初醒的迷茫，只有一片淬了寒冰的清明与焦灼。

　　她几乎是弹射而起，赤金皇袍的衣摆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瞬间便扑到了连璟的卧榻之旁。

　　榻上的男子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如雪，安静得仿佛一尊易碎的玉雕。

　　他的右臂被层层叠叠的符布紧密包裹，但那明黄色的符布之下，仍有丝丝缕缕的暗金色纹路在幽幽发光。

　　那光芒并非恒定，而是在以一种诡异的频率明灭跳动，像某种活物的呼吸。

　　更可怕的是，随着每一次跳动，周围的空间都发生了瞬息的错位——悬在半空的烛火会突兀地黯淡一瞬再猛然亮起，桌案上水杯里刚刚凝结的露珠，会短暂地悬空、甚至倒流回杯壁。

　　“这是……‘终末刻痕’。”煨娘不知何时已站在凤无涯身后，声音干涩而凝重，“是时间法则最恶毒的诅咒。它将宿主变成一个行走的‘时间奇点’，七日之内若不能根除，他自身的存在就会化作一个时间黑洞，无差别地吞噬方圆百里内的一切生机，直至这片地域彻底化为虚无。”

　　凤无涯沉默了。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那包裹着诅咒的符布，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下蕴藏的、足以撕裂万物的混乱力量。

　　良久，她缓缓站直了身体，那张因精气亏损而略显苍白的脸上，却浮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

　　“铮——”

　　龙渊剑应声出鞘，寒光照亮了她眼底的疯狂。

　　她没有丝毫犹豫，锋利的剑刃在自己白皙的手掌上重重划过，深可见骨！

　　殷红滚烫的皇血瞬间涌出，带着一股至高无上的霸道气息。

　　“既然他的命被刻上了终结，那便用我的血，盖过他的命！”

　　她倾身，就要将自己的鲜血覆上那不祥的刻痕。

　　“……你们，是觉得我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么？”

　　一个沙哑、虚弱，却又带着极致冰冷笑意的声音，陡然响起。

　　连璟醒了。

　　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那双总是含着温润雾气的眸子，此刻却清亮得骇人，里面燃烧着被触及逆鳞的怒火与骄傲。

　　他看着凤无涯流血的手，看着煨娘和周围人担忧又怜悯的眼神，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牵动了伤口，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染红了唇角，让他那张绝美的脸庞平添了几分妖异的艳色。

　　“你们以为我是什么？那个任人摆布、予取予求的炉鼎？还是一个只会躲在人身后，等着被拯救的废物？”

　　他撑着剧痛的身体，强行坐起，目光如刀，一一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我是连璟。”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重如雷霆，“是那个在暗无天日的雪夜里，为了活下去，写了千万遍‘安’字都未曾写错一笔的连璟！”

　　他猛地掀开手臂上的符布，露出那狰狞蠕动的金色纹路，仿佛在展示一道荣耀的勋章。

　　“这东西，这所谓的‘静土印’，它长在我的血脉里，就得由我亲手去砸了它！谁拦我，谁替我承担，就是看不起我，看不起我挣扎求生过的这些年！”

　　话音未落，他已翻身下床，踉跄着，却无比坚定地朝着舱门外、朝着那万妖古门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他脚下的地板都会因时间错位而发出一声轻微的扭曲悲鸣。

　　“我跟你去。”

　　一道清冷如雾的声音响起。

　　雾姬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他身侧，默默地跟上了他的脚步。

　　她的记忆已经完全复苏，那双空灵的眼眸看着连璟的背影，里面倒映着千年前的飞雪。

　　“我知道怎么走。”她低声说，声音轻得仿佛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那一夜，在青霓大圣的神殿外，你牵着我的手，说要建一个……永远不会被冰冷的雨淋湿的世界。”

　　连璟的脚步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只是嘴角的线条柔和了一瞬。

　　万妖古门最深处，是一片广阔的地下空间。

　　这里没有丝毫妖气，反而充斥着一种令人心安的、近乎永恒的静谧。

　　空间中央，一座巨大的环形符阵正缓缓流转着柔和的光芒。

　　而在符阵的核心，一座半人高的残破石碑赫然矗立——正是那“静土印”的本体！

　　碑面光滑如镜，上面镌刻着无数旋转交缠的双螺旋纹路，正如同呼吸一般，缓慢而坚定地吸收着弥漫在天地间的灵气。

　　当连璟踏入符阵范围的刹那，那石碑之上光华一闪，一道温润、慈和，充满了无尽包容的男子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孩子，回来吧。回来我身边。”

　　“外面的世界充满了痛苦、别离、背叛与死亡。放弃吧，不要再挣扎了。”

　　“回到‘静土’来，我们将重启这个完美的世界，让所有饱受折磨的灵魂，都得到永恒的安宁。”

　　那是他血脉源头的声音，是他的先祖，“时魇”留下的终极诱惑。

　　那声音带着无法抗拒的魔力，仿佛只要点头，一切的痛苦都将烟消云散。

　　连璟的脸上，挣扎、痛苦、迷茫之色一一闪过，最终，却化为一抹洞悉一切的冷笑。

　　他没有回答那声音，反而从胸口衣襟内，取出了一块残缺不全、布满裂纹的图谱碎片——正是凤无涯点化万物所用的“点灵图”的碎片！

　　他抬起手，用指尖在唇角的血迹上轻轻一抹，再以这沾染了自己鲜血的指尖，重重点在碎片中央！

　　“你说我是你的容器？是承载你意志的工具？”

　　连璟的眼神亮得惊人，一股决然的气势冲天而起。

　　“好啊——今天，我就用你最惧怕的东西，把你，永远地钉死在这容器里面！”

　　“守心印，开！反向点化，终极之形——我即道标！”

　　他低吼一声，竟将那被鲜血激活的碎片，狠狠按向了静土印碑体的正中心！

　　这已经不是点化，不是赋予灵性，而是以自身为引，将自己那残破却完整的灵魂——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情感，所有的爱恨，所有的意志，毫无保留地、决堤洪水般灌入碑体之内！

　　嗡——！！！

　　静土印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剧烈震颤，那原本温润平和的声音瞬间变得惊恐而扭曲！

　　光滑的碑面上，不再是完美的双螺旋，而是疯狂闪现出无数属于连璟的画面：

　　是冰天雪地的小屋里，母亲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教他写下第一个“安”字；

　　是家族覆灭的火光中，阿阮回身替他挡下的致命一剑；

　　是沦为贡品后，在无数鄙夷和觊觎的目光中，他低垂眼眸下隐藏的森冷；

　　是归源舟上，凤无涯紧紧握着他的手，帮他写完那最后一个摇摇欲坠的笔画……

　　这些痛苦的、温暖的、屈辱的、不甘的……这些“不完美却真实”的瞬间记忆，如亿万柄最锋利的尖刀，狠狠刺入了那“永恒静止”的完美幻想之中！

　　“不——！！！”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嘶吼响彻整个地底空间。

　　轰然巨响中，那坚不可摧的静土印碑体，寸寸龟裂，最终轰然炸裂！

　　无数碎片向四面八方激射，唯有其中最核心的一小块，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了连璟的眉心，与他早已存在的守心印，彻底融为一体。

　　风暴平息。

　　连璟浑身浴血，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他右臂上那狰狞的“终末刻痕”已经彻底消失，唯有一道淡银色的疤痕，如蜿蜒的星河，从手腕一直蔓延到臂弯，神秘而瑰丽。

　　一双有力的臂膀及时接住了他。

　　凤无涯不知何时已赶到，她看着怀中气若游丝，却笑得释然的男人，眼眶瞬间红了。

　　连璟抬起手，想要抚摸她的脸，却虚弱得抬不起来。

　　他望着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虚弱地笑道：“我说过……这一世，我自己做主。”

　　“嗯，你做主。”凤无涯将他死死抱在怀里，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声音哽咽，“以后，都你做主。”

　　远处阴影中，策鳞缓缓收剑入鞘，看着这一幕，低声自语：“以凡人之躯，斩断血脉神话……从今往后，这玄凰大陆，再没人能拿血统二字压人了。”

　　无人察觉，归源舟的船舱深处，那最后一丝连接着共心碑的星渊金线，在静土印破碎的瞬间，无声断裂，随风化作了最微不足道的尘埃。

　　而九天之上，那颗亘古不变、象征着“静土”与“时魇”的双螺旋星辰，第一次……偏离了它固有的轨道，朝着人间，缓缓靠近。

　　夜色渐深，喧嚣与激战都已远去。

　　归源舟并未返航，而是悄无声息地停驻在了黑水渊外三里的一处沙丘之后。

　　夜风卷着粗粝的黄沙，如无形的刀刃，一下下刮擦着船身，发出“沙沙”的凄厉声响。

　　舟内一片昏黄，连璟换了一身干净的月白长衫，倚在窗边，静静地望着窗外那片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名为“黑水渊”的禁地。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眸，却比夜空中最亮的星辰，还要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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