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脉(四)(7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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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脉(四)苹果卖了好价钱的消息,像惊蛰后的第一声春雷,在李家庄上空炸响,余音久久不散。
“归园堂”里那股子因赵老四生病而弥漫的暮气,被真金白银冲散了不少。三伯父趁热打铁,将“互助组”升级成了“李家庄老年种植合作社”。名字是请二伯取的,章程是三伯父口述、我用电脑打印的,红纸黑字贴在“归园堂”最显眼的墙上。
合作社的第一笔公共资金,除了预留的应急款,还添置了一台二手的小型旋耕机。机器开进地那天,几乎全村的老人都出来围观了。王老憨坐在驾驶座上,虽然需要他儿子在旁边指点,但那咧开的嘴就没合拢过。
“瞧瞧,咱老家伙也能用上这铁牛了!”
土地是最诚实的,你投之以桃,它便报之以李。合作社统一种植的玉米和红薯,因为用了科学法子,长势明显比往年自家单干时要好。郁郁葱葱的庄稼地,成了李家庄一道新的风景。
然而,三伯父的目光,却越过了这片长势喜人的庄稼地,投向了村后那片更为广阔、但也更为荒芜的山坡。
“那是集体的山地,荒了快十年了。”三伯父背着手,站在坡下,像是在审视一位沉睡的巨人,“土质薄,石头多,种庄稼不行。但我寻思着,能不能种点果树?或者中药材?”
这个念头像野草一样在他心里疯长。他让我上网查资料,又亲自跑到镇上的农技站咨询。最终,他盯上了一种耐旱耐瘠薄的山楂树苗。
“山楂好,好活,管理也省心。果子能卖鲜货,能做罐头,还能入药,不愁销路。”他在合作社的会议上,向其他老人描绘着他的蓝图。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
开垦荒山,这可不是在平地上精耕细作。那需要投入极大的体力,而且头两三年只见投入,不见收成。对于他们这些平均年龄超过七十岁的老人来说,这想法未免太过于大胆,甚至有些……疯狂。
“根生啊,不是我们不信你,”王老憨率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担忧,“是咱们这把老骨头,还能抡得动镐头,劈得动石头吗?”
“是啊,那荒山野岭的,万一磕着碰着……”
“投入的钱从哪儿来?树苗、肥料,都不是小数目。”
质疑声此起彼伏。三伯父默默地听着,花白的眉毛拧在一起,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他知道,大家的顾虑都在情理之中。
散会后,他一个人又去了那片荒坡,在夕阳下一坐就是很久。我找到他时,他正对着满坡的荆棘和碎石出神。
“三伯,要不……缓一缓?”我试探着问。
他摇了摇头,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小斌,地不能荒,人心更不能荒。咱们现在还能动,就得给后人留点东西,给这村子留点念想。要是咱们也怕了,退了,这村子,就真的只剩等死了。”
他没再多说,但我知道,他骨子里那股执拗的劲头又上来了。
第二天,出乎所有人意料,三伯父没再召集大家开会,而是扛着镐头和铁锹,独自一人上了荒山。
第一天,他清理出了一小片空地。
第二天,他撬走了几块大石头。
第三天,他的手上磨出了新的血泡。
他没有叫任何人,只是每天默默地,一点一点地,向那片荒芜发起孤独的进攻。
王老憨是第四个忍不住的。他提着水壶和干粮上了山,看着三伯父被汗水浸透的后背和那双磨破的手,眼圈红了。
“你个老倔驴!”他骂了一句,然后夺过三伯父手里的镐头,狠狠地刨向地面。
接着是李二奶奶,她带着几个老姐妹,送来热饭热汤,帮着清理碎石杂草。
然后是张老栓,他年轻时是石匠,负责处理那些最难啃的大石头……
人,越来越多。
沉默的荒坡上,开始有了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有了老人们粗重的喘息和偶尔的笑骂声。没有动员,没有誓言,三伯父用他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身体力行,将大家心里那点犹豫和畏惧,一点点敲碎,化为了行动的力量。
合作社的公共资金拿出了大部分,购买了第一批山楂树苗。镇农技站的技术员被这群老人的劲头感动,主动跑来提供指导。
春末夏初,正是栽种的好时节。老人们排成松散的一排,小心翼翼地将翠绿的山楂树苗栽进辛苦开垦出的梯田里。三伯父负责扶正树苗,王老憨培土,李二奶奶提着水桶浇水……动作缓慢,却井然有序。
当最后一棵树苗栽下,三伯父直起酸痛的腰,望着这片点缀在褐色山坡上的新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夕阳的金辉洒在他满是汗水和泥土的脸上,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光彩。
“等这些树长大了,结果了,”他像是在对大家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往后回来的年轻人,就能看到,他们的根,还在这里。这山上,有果子,有希望。”
山风吹过,新栽的树苗轻轻摇曳,脆弱,却充满生机。它们将根须努力扎进这片贫瘠而深厚的土地,一如这群守护着村庄最后根脉的老人,沉默,却蕴含着惊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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