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喘息与磨刀

　　刘巡边使的官印，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韩墨拟定的那份文书上，也烫在定北堡每一个人的心上。那薄薄一张纸，代表不了信任，更代表不了安全，只代表我们用八十多条人命和一场血战换来的、脆弱的、随时可能被撕毁的停战协议。

　　送走如同惊弓之鸟的刘巡边使和他那些残兵败将，堡门再次沉重地关上。这一次，门轴转动的声音里，少了几分绝望，多了几分沉甸甸的决绝。

　　钱管事也带着他的人和部分“连珠铳”图纸、“一窝蜂”样品离开了。临走前，他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说着“合作愉快”，但眼神深处那抹算计和冰冷，丝毫未减。他承诺的第一批镔铁和硝石，会在十日内送达。

　　堡内暂时恢复了平静，但这不是休憩，是下一次风暴来临前，最后的准备时间。

　　“三个月。”沈炼站在修补好的堡墙上，望着远处依旧被冰雪覆盖的荒野，声音沙哑，“墨羽承诺牵制北莽主力三个月，朝廷那边暂时也不会动我们。这三个月，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他的伤还没好利索，脸色苍白，但脊梁挺得笔直。

　　“徐老，新兵招募和训练不能停！按照团练的编制，把架子给我搭起来！我要在三个月内，看到一千五百个能拿得起刀枪、听得懂号令的兵！”沈炼下令，语气不容置疑。

　　徐渊重重点头，独眼里闪烁着狠厉的光：“首领放心，就算把他们操练死，也绝不让北莽狗再看轻我们！”

　　“韩先生，内政和粮草就拜托你了。利用这个‘团练’的名义，放开手脚收购粮食、布匹、药材。侯青打通的那几条商路，必须充分利用起来，我们的肥皂、味精，还有……以后可能有的其他东西，都要尽快变成粮食和铁料！”沈炼看向韩墨。

　　韩墨捻着胡须，眉头紧锁：“粮食是大事，也是难事。北地本就缺粮，大量收购必然引起注意和抬价。我们的资金……”

　　“钱的事，我来想办法。”我接口道。墨羽送来的第一批资源，除了军工原料，应该还能挤出一些。“鲁舟那边加快‘破军铳’的量产，一部分装备我们自己，另一部分……或许可以‘适当’流出去一些，换我们需要的东西。”

　　沈炼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最终点了点头：“可以，但必须严格控制，绝不能把我们最好的东西漏出去。”

　　“明白。”

　　我的主要精力，依旧在工坊。黑风隘一战，“一窝蜂”证明了其价值，但也暴露了问题——射程还是太近，精度太差，对付严阵以待的敌军效果会大打折扣。

　　我带着火箭工组的人，一头扎进了改进工作。加长火箭的杆身，调整尾翼的形状和角度，反复试验不同配比火药的燃烧速度和推力。失败是常态，小规模的爆炸和起火几乎每天都会发生，工棚里总是弥漫着硝烟和焦糊味。

　　同时，我对“破军铳”也提出了新的要求——减轻重量，加长铳管，提高射程和精度。鲁舟带着工匠们，利用墨羽送来的优质镔铁，尝试更薄的管壁和更精细的膛线刻画。每一次微小的改进，都伴随着无数次的失败和重来。

　　赵铁鹰昏迷了三天才醒过来，断箭取出来了，但伤了肺叶，咳起来撕心裂肺，短时间内无法再骑马冲杀。他躺在病榻上，独眼里全是不甘和暴躁，每天对着来看他的龙骧队残兵发脾气，骂他们是废物，连几个北莽弓箭手都收拾不干净。

　　活下来的九个龙骧队员，个个带伤，却没人抱怨，只是沉默地擦拭着仅存的几支骑铳，眼神里是刻骨的仇恨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坚韧。我知道，这支队伍的灵魂还在，只要补充新鲜血液，加以时日，一定能重现锋芒。

　　苏婉清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也更加忙碌。她几乎住在了伤兵营里，带着那些妇人，清洗、包扎、喂药，动作越来越熟练。有一次我看到她徒手为一个腹部中箭的士兵清理溃烂的伤口，脓血沾满了她的手臂，她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专注地用烧红的小刀刮去腐肉。那个士兵疼得浑身抽搐，却死死咬住布巾，没有惨叫出声。

　　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这个曾经娇弱的江南小姐，正在被这残酷的乱世，用最直接的方式，淬炼出钢铁般的意志。

　　日子在一种极度紧张而又忙碌的节奏中一天天过去。堡外偶尔还有北莽的小股游骑远远窥探，但果然没有大队人马靠近。墨羽承诺的资源也陆续送达，虽然每次都伴随着钱管事那令人不快的笑容和若有若无的打探。

　　我们像是一群在悬崖边上抢修栈道的工匠，明知脚下是万丈深渊，却只能埋头苦干，拼命将手中的木板一根根钉牢。

　　一个月后，“一窝蜂”的改进初见成效，新的火箭射程稳定在了一百八十步到两百步，齐射的覆盖范围也更加集中。改进版的“破军铳”也成功量产了二十支，重量减轻了约一成，精度和射程都有所提升，被优先装备给了徐渊挑选出来的精锐火铳手。

　　新兵的训练初见成效，虽然依旧稚嫩，但至少队列像了点样子，拿起长矛知道往前捅了。

　　一切都似乎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但我知道，这只是表象。墨羽的贪婪，北莽的仇恨，朝廷的猜忌，就像三把悬在头顶的利剑，那根拴着剑的绳子，正在被时间一点点磨蚀。

　　我们必须在绳子断裂之前，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能斩断那些落下的剑锋，或者，至少能扛住它们的第一波劈砍。

　　这喘息之机，不是用来休息的，是用来磨刀的。磨快我们手中的火铳，磨利我们心中的意志。

　　因为所有人都清楚，下一次到来的，绝不会再是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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