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走出山林望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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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屋的门板还留着老灰狼离开时蹭出的浅痕,松木的纹理里浸着经年的潮气。我把脸埋进掌心,指缝间漏进的光线在粗糙的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小蝶生前总爱收集的碎钻发卡。风裹着松针的气息从窗棂缝隙钻进来,卷起桌上半张泛黄的地图——那是我们原本计划开春后寻找高山草甸的路线图,此刻却被穿堂风撕成了锯齿状的边。

  屋檐下的冰棱正在融化,水珠顺着青黑色的瓦当连成细线,在门槛前积成小小的水洼。我盯着水洼里晃动的树影,忽然想起三年前小蝶第一次教我辨认云杉的样子,她的手指纤细得像初春的柳枝,轻轻点着树皮上的鳞片:你看这些裂纹,多像老人手背的皱纹。那时山外已经开始流传戴口罩的说法,我们却在云杉林里追逐着松鼠,直到夕阳把彼此的影子拉成长长的缎带。

  手机在粗布口袋里震动的瞬间,我还以为是小蝶留下的那只布谷鸟挂钟在响。屏幕亮起的白光刺得眼睛生疼,那条来自县防疫办的短信在雪片般的未读消息里格外醒目。我数着短信末尾的感叹号,数到第七个时突然笑出声,笑声撞在木板墙上又弹回来,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原来眼泪真的会流干,就像后山的泉眼在枯水期那样,只剩下干涩的呜咽在喉咙里打转。

  踩着融化的雪水往山下走时,鞋底沾满了褐色的泥浆。去年冬天冻死的矮树丛在脚边发出脆响,我想起小蝶总说每棵树都有灵魂,此刻它们断裂的枝干该不会也在哭吧?山道旁的映山红冒出了紫红的花苞,三年来第一次看见这样鲜活的颜色,我忍不住伸手去碰,指尖却被尖锐的荆棘划破——血珠渗出来的样子,和小蝶最后咳在雪地上的血一模一样。

  山河湾镇的牌坊下挂着红灯笼,褪色的绸缎在风里打着卷。杂货店老板娘正用酒精湿巾擦拭玻璃柜台,她手腕上的银镯子随着动作叮当作响。电视机里传来炮弹爆炸的轰鸣,画面上的残垣断壁让我想起山火后焦黑的树林,只是那些倒塌的建筑旁,没有像小蝶那样蜷缩着的身影。穿校服的孩子举着从身边跑过,粉红色的糖丝粘在他的红领巾上,像极了小蝶遇害那天落在雪地里的樱花。

  粮油店的收音机在播放春耕通知,老板蹲在台阶上修理三轮车链条。链条油的腥气混着新磨的玉米面味道飘过来,我突然想起小蝶教我做的玉米饼,她总说要多放小苏打才会蓬松。这时穿迷彩服的邮递员骑着绿色摩托车经过,车斗里的报纸露出标题:《全球疫情结束,旅游业迎来复苏》。报纸边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我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把带着柴油味的空气。

  镇中心的公告栏前围满了人,红底黑字的通告上盖着鲜红的公章。我踮起脚看见全面解除封控几个字,突然觉得心口的石头裂开了细缝。穿蓝布衫的老奶奶正用拐杖指着通告念给孙子听,男孩手里的氢气球突然脱手,摇摇晃晃地飘向天空——那抹明黄在铅灰色的云层里越升越高,像极了小蝶失踪那天最后飞走的那只凤蝶。

  转角处的理发店里传来吹风机的嗡鸣,老板娘对着镜子给自己剪刘海。玻璃门上贴着理发十元的红纸,旁边还粘着半张泛黄的戴口罩入内提示。我摸了摸自己及肩的头发,三年来第一次有了想剪掉它们的冲动。这时电视里的新闻画面切换成了和平谈判的场景,西装革履的外交官们在镜头前握手,他们身后的联合国旗帜在风里舒展,蓝底上的白色橄榄枝像极了小蝶坟头长出的野蔷薇。

  暮色降临时我坐在镇口的石桥上,桥下的河水泛着粼粼的波光。卖烤红薯的大爷推着铁皮桶经过,甜香混着煤烟味在暮色里弥漫。远处的山峦渐渐隐没在黛色的天幕中,我想起小蝶曾说山的那边是海。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社区发来的返城通知,屏幕的光映在河面上,碎成一片跳动的星星。我把脸埋进膝盖,听见风穿过桥洞的声音,像极了她最后那个没有说完的再见。

  夜市的霓虹灯次第亮起,烧烤摊的油烟在暖黄的路灯下盘旋。穿夹克的年轻人举着啤酒瓶碰杯,他们的笑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我数着对面楼墙上的空调外机,突然发现每台机器的嗡嗡声都不一样——有的像蜜蜂振翅,有的像远山的溪流,还有的像小蝶织毛衣时的竹针碰撞声。卖唱的流浪歌手拨动吉他弦,《橄榄树》的旋律在夜风里散开,我摸了摸口袋里那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小蝶的笑容比霓虹灯还要明亮。

  凌晨三点我被冻醒时,发现自己躺在镇卫生院的长椅上。护士正在给输液瓶换药,她口罩上方的眼睛像两泓秋水。窗外的月光落在走廊的瓷砖上,霜花般的纹路让我想起小蝶遇害那天的雪地。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是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一张孩子们在广场放风筝的照片,其中一只蝴蝶形状的风筝飞得最高,尾巴上系着的红绸带在风里飘扬,像极了小蝶本命年时我送她的红腰带。

  出院那天阳光格外刺眼,我在镇政府门口看见招工启事。林业站需要熟悉山地环境的向导,工资栏的数字被红笔圈了出来。穿制服的工作人员递给我登记表,钢笔在指间转动的瞬间,我突然想起小蝶教我写毛笔字的情景——她握着我的手临摹《兰亭序》,墨汁在宣纸上晕开的样子,像极了此刻天边舒展的云絮。登记表上紧急联系人那一栏,我犹豫了很久,最终写下了两个字。

  培训期间住在林业站的宿舍,窗外就是连绵的青山。夜里总能听见巡山队员的脚步声,他们的手电筒光柱在林子里晃动,像极了三年前我们寻找小蝶时举着的火把。食堂厨师大叔突然关掉了抽油烟机,整个餐厅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窗外的啄木鸟在树干上敲出哒哒的节奏,像在为这迟来的和平打着拍子。

  第一次带游客进山时,我特意选了小蝶最喜欢的那条溪流路线。穿运动鞋的孩子们在浅滩上追逐蝌蚪,他们的笑声惊起了石缝里的翠鸟。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突然指着岩壁上的野花:阿姨你看,像不像蝴蝶?我顺着她的手指望去,一簇紫色的马兰花正在风里摇曳,花瓣边缘的褶皱像极了小蝶连衣裙的蕾丝花边。

  暴雨突至的那个午后,我们在山洞里避雨。游客们围着应急灯分享食物,我给他们讲小蝶发现的珍稀菌类。雨点击打洞口的声音越来越急,突然有个戴眼镜的男生说:这雨声真像在唱歌。我望着洞外白茫茫的雨幕,想起小蝶曾说暴雨是山神在洗去人间的污秽。这时手机在防水袋里震动,是县博物馆发来的邮件:他们准备为小蝶建立自然标本陈列室,标题栏写着山林的女儿。

  深秋的某个黄昏,我在防火了望塔上遇见了老灰狼。它带着三只毛茸茸的小狼从塔下经过,其中一只幼崽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像极了小蝶生前最爱的那块蜜蜡吊坠。我举起望远镜看着它们消失在落叶松林里,突然明白有些离别从来都不是终点。山下的小镇亮起了万家灯火,旅游大巴的轮廓在盘山公路上移动,像一串流动的珍珠。风穿过了望塔的铁架,发出清越的鸣响,我知道那是小蝶在告诉我:人间值得。

  当第一片雪花落在了望塔栏杆上时,我收到了山河湾镇寄来的包裹。拆开牛皮纸信封,里面是一沓孩子们画的画:有在山林里飞翔的蝴蝶,有戴着口罩的医生,还有举着橄榄枝的和平鸽。最底下那张画着两个牵手的女孩,其中一个扎着羊角辫,另一个的头发被风吹得飘起来,背景是连绵的青山和碧蓝的大海。画纸背面用铅笔写着:送给保护山林的阿姨——小蝶的妹妹。

  炉火在铁皮炉子里噼啪作响,我把画纸抚平贴在了望塔的墙上。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银白色。手机在充电座上震动,是防疫办发来的年度健康报告,末尾附着一行小字:感谢您三年来的坚守。我望着玻璃上凝结的冰花,突然想起小蝶曾说每片雪花都是天空的来信。此刻雪粒子正敲打着窗棂,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她在我耳边轻声说的那句:我们都会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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