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三测：情绪共鸣实验

　　幽蓝的终端屏幕光，像一片凝固的冷火，在四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跳动。

　　404教室匿名网络的界面粗糙简陋，运行迟缓，每一个操作的响应都带着一种濒临断线的脆弱感。

　　【警报区】空空如也，【资源交换】里只有几条几天前的、语焉不详的加密信息，【垃圾场】则充斥着大量无法解码的乱码和无效数据。

　　寂静在废楼基地里蔓延，只有设备低沉的运行嗡鸣和远处隧道偶尔传来的滴水声。

　　压抑，沉闷，每个人都像是被那套《禁止开心》的规则套上了无形的枷锁，连呼吸都刻意放轻放缓，生怕惊动什么。

　　就在这时，终端屏幕中央，毫无预兆地弹出一个新的、边缘闪烁着极微弱红框的对话框。

　　没有署名，没有来源标识，只有一行简洁冰冷的文字：

　　【指令接收：执行三测程序 - 情绪共鸣实验 Alpha】

　　【目标：于当前节点，同步调节单元 delta-7（随安）、单元 theta-3（顾星澜）情绪谱至指定低频共振区间（详见附件频谱图）。】

　　【时限：10分钟。】

　　【许可：临时开放‘噪波’协议次级控制权限。】

　　附件是一张极其复杂、不断微动态变化的情绪频谱分析图，标注着需要达成的精确频率和振幅要求。

　　命令来得突兀而强硬，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来自那位神秘的【匿名版主】。

　　空气瞬间绷紧。

　　“情绪共鸣？”

　　随安第一个出声，声音里带着错愕和本能的反感，“刚说完禁止情绪波动，转头就让我们主动去调这玩意儿？还共振？这他妈是什么鬼测试？”

　　他对自己那套“抑郁滤镜”得心应手，但那是对外输出，是针对陌生观众的单向操纵。

　　现在是要他主动调整自己的核心情绪，去和另一个活生生的人“共振”？

　　这感觉截然不同，甚至有些…惊悚。

　　顾星澜的脸色也更白了些，下意识地握紧了那个能过滤杂音的小设备。

　　作为前偶像，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情绪”被外部操控、被要求达到某种“标准”的感受。

　　那是一种冰冷的、剥离自我的体验。

　　林野皱紧眉头，盯着那频谱图，眼神锐利：“指定的这个频段……处于深度忧郁和麻木的临界区，几乎贴近生理性抑制的底线。

　　共振放大后，可能会引发强烈的心理不适甚至短暂失能。”

　　他看向江烁，“风险很高。而且，为什么要他们俩？”

　　江烁的目光快速扫过频谱图和要求，大脑飞速运转，像是在解析一道极其复杂的应用数学题。

　　“这不是普通的情绪调节。”

　　他沉声说，指尖在空气中虚点，仿佛在勾勒那些无形的波峰波谷，“看频谱形状和变化模式，它模拟的是一种……极端压力下的群体性情绪压抑状态。像是一群人同时在极力隐藏某种巨大的恐惧或悲伤，形成的特殊‘情绪静默场’。”

　　他看向随安和顾星澜，“版主可能在测试我们能否主动制造并维持这种状态，这可能是一种高级别的伪装，用来欺骗系统的深层情绪扫描算法。”

　　理由充分，但过程依旧令人抗拒。

　　随安骂了句脏话，抓了抓头发，最终还是认命地拿起了他的破平板，手指飞快地调出后台程序：“妈的……‘噪波’协议次级权限……找到了。星澜，你那边能接到信号吗？”

　　顾星澜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将过滤设备调整到接收模式，设备上几个微小的指示灯开始闪烁。

　　实验开始。

　　随安率先启动。

　　他不再需要表演给观众看，而是真正向内挖掘，引导那些被他用技术和麻木深埋起来的、真实的颓废与无力感。

　　平板屏幕上的参数依据频谱要求飞速调整，他闭着眼，眉头紧锁，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一种沉甸甸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绝望感开始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那不是滤镜效果，而是真实情绪被技术手段精准放大和外显。

　　几乎同时，顾星澜发出一声极轻的、压抑的呜咽。

　　她猛地咬住下唇，身体微微颤抖起来。随安那边散发出的、被放大和定向的沉重情绪波，如同无形的潮水般涌向她，与她内心本就存在的迷茫、恐惧和对过往被控制的厌恶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她的眼眶迅速泛红，但死死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只是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喉咙。

　　两人之间的空气似乎变得粘稠、扭曲。一种无声的、压抑到极致的低频情绪场正在形成，让旁观的江烁和林野都感到胸口发闷，极其不适。

　　“振幅不稳！随安，峰值偏高0.3个σ！”

　　林野紧盯着自己终端上反馈的数据流，语速极快地报出修正指令，“星澜，尝试吸收偏移，别对抗，引导它平缓下降！频率往左偏5hz！”

　　随安额头渗出冷汗，手指在屏幕上艰难地微调。

　　顾星澜则努力按照指示，试图用受过训练的情绪控制力去容纳和疏导那汹涌而来的负面浪潮，但这无异于引火烧身，她的颤抖更加明显。

　　“不行……太快了……要失控……”

　　随安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他的情绪似乎快要反过来被那共振拖拽着，滑向更深的深渊。

　　“江烁！”

　　林野猛地喊道，“计算补偿波形！插入反向谐波抵消峰值！快！”

　　江烁早已在笔记本上打开了一个建模软件，手指如飞地输入参数，屏幕上瞬间生成数条复杂的补偿波形。

　　“频率114.514hz，相位反转180度，持续时间0.5秒，间隔0.1秒重复！随安，导入这个模式！”

　　随安立刻照做。

　　一股尖锐、冰冷、毫无情绪的数学波形，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入那即将失控的情绪共振场中！

　　嗡——

　　空气中似乎响起一声只有精神能感知的、令人牙酸的锐鸣。

　　那粘稠的、几乎要实质化的压抑感像是被猛地戳破了一个口子，剧烈波动了一下，然后开始缓缓回落，艰难地向着频谱图指定的目标区间靠拢。

　　随安大口喘着气，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顾星澜也松开了咬得发白的嘴唇，虚脱般地靠在墙壁上，额发被冷汗浸湿。

　　终端屏幕上，代表两人情绪频率的曲线终于艰难地重叠在了一起，在指定的低频区间内保持着一种脆弱而稳定的共振。

　　【倒计时：00:00:03】

　　【倒计时：00:00:02】

　　【倒计时：00:00:01】

　　【三测程序：情绪共鸣实验 Alpha - 完成。】

　　【评价：合格（偏差率 7.8%）】

　　【权限回收。连接即将中断。】

　　红色的对话框闪烁了一下，消失了。

　　匿名网络界面也随之黯淡下去，重新恢复了之前死气沉沉的样子。

　　废楼基地里一片死寂。

　　随安扔开平板，双手捂住脸，肩膀微微颤抖。

　　顾星澜闭上眼睛，努力平复着依然急促的心跳和翻涌的情绪余波。

　　成功了。

　　但他们感受不到任何喜悦，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冷。

　　他们刚刚亲手操纵并体验了情绪最晦暗的底片，像工具一样将自己调整到了某个冰冷的参数标准。

　　林野看着数据记录里最后那惊险的波动和江烁那精准得非人的数学补偿，眼神复杂难言。

　　江烁缓缓合上笔记本屏幕，幽蓝的光线从他脸上褪去。

　　他看向那两个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形风暴的同伴，沉默了片刻。

　　“我们证明了，”他声音低沉地开口，“即使是被禁止的东西，也能成为武器。”

　　只是这把武器，首先伤及的，往往是持刀者自己。

　　隧道深处，那悠远而空洞的金属回响，又一次传来。

　　仿佛某种巨兽，因为刚才那短暂而异常的情绪波动，稍稍挪动了一下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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