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院子里早就烧好了热水，孟舒瑶让下人把水倒进铜盆里，又取来干净的布巾和一套月白色的长衫，样式竟和李莲花常穿的那套有几分相似。

　　“快洗吧，水还热着呢。”她把布巾往盆沿一搭，笑着催促。

　　然后自己就转身出去了。

　　李相夷也确实累坏了，一路轻功赶过来，风尘仆仆，此刻见了热水，也顾不上再跟李莲花置气，撸起袖子就开始洗脸。

　　冰凉的布巾沾了热水，敷在脸上，瞬间驱散了大半疲惫，连带着心里的火气也降了不少。

　　他洗得认真，连耳后、脖颈都擦得干干净净，等拿起毛巾擦干脸时，整个人像是换了个模样。

　　原本凌乱的发丝被重新束好，露出光洁的额头，白衣虽不是他惯穿的料子，却也衬得他身形挺拔，眉宇间的锐利依旧，只是少了几分赶路的狼狈，多了些少年人的清爽。

　　等到李相夷出来，李莲花站在廊下看着，眼神复杂。

　　这张脸，和镜中的自己几乎一模一样，可眉宇间的青涩和那股子不服输的傲气，却又是他早已褪去的东西。

　　就像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那个还叫“李相夷”，还在四顾门意气风发的少年。

　　“怎么样，是不是精神多了？”孟舒瑶递过一杯热茶，语气轻快。

　　李相夷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心里莫名一暖。

　　他瞥了眼廊下的李莲花，故意扬高声音：“还是嫂子细心，不像某些人，就知道斤斤计较。”

　　李莲花“嗤”了一声，转身往厨房走：“谁稀得管你？我去看看晚饭好了没，省得某些人饿肚子，又要怪别人招待不周。”

　　看着他故作生气的背影，孟舒瑶和李相夷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院子里的阳光正好，透过桃树的枝叶洒下来，落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

　　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仿佛随着那盆热水，一同被泼进了院子的角落，消失不见了。

　　晚饭的桌子摆在院子里，借着昏黄的油灯，几样简单的家常菜冒着热气。

　　李相夷手里捏着筷子，却没怎么动，目光时不时落在李莲花身上，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心里的疑惑。

　　“你为什么要造反？”他开口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我认识的江湖人里，大家都喜欢崇尚自由，当皇帝好累的，可你……我看你也不像个野心勃勃的人。”

　　孟舒瑶正夹了一筷子青菜，闻言停下动作，看向李相夷，眼神清澈而认真：“为了庇护万民。”

　　她顿了顿，想起这些日子在灾区的所见所闻，声音低了些：“相夷，说实话，我和花花以前只在书里见过‘灾难’两个字，总觉得那是很遥远的事。

　　这次跟着花花来赈灾，本来心里还挺期待的，想着能帮到人，是件好事。”

　　“可是……”她轻轻叹了口气，眼底掠过一丝不忍，“看到的却是到处一片狼藉，倒塌的房屋，饿死的百姓，还有那些推搡着抢粮的官兵，以及躲在府里不管不问的官员。

　　百姓们不过是求一日三餐温饱，可就这，在眼下都成了最大的奢求。”

　　她放下筷子，双手交握在桌上：“所以我们想改变这个世界，不是为了那个皇位，只是想让那些老百姓能过得不那么困难，能有口饱饭吃，能安稳地活下去。”

　　李相夷捏着筷子的手微微一紧，也停下了动作。

　　孟舒瑶描绘的那个“人人有饭吃、安稳度日”的世界，像极了书里写的大同盛世，美好得让他有些恍惚。

　　真的有那样的世界吗？

　　那样的世界，真的能够创造出来吗？

　　他见过太多江湖纷争，为了一块地盘、一本秘籍，兄弟反目、师徒相残的事屡见不鲜。

　　人都是有私心的，哪有那么容易做到人人安稳？

　　正怔忡间，就见李莲花夹起一筷子清蒸鱼，细心地把上面的细刺一根根挑干净，然后稳稳地放进孟舒瑶碗里，动作自然又熟练。

　　“不是一直意气风发，什么都不怕吗？”

　　李莲花的声音响起，带着点淡淡的笑意，目光却看向李相夷，“不试试怎么知道那个世界不能创造出来？”

　　李相夷的眼睛倏地亮了一下，像是被点燃的火星。

　　他心里不是没有触动，孟舒瑶说的那些景象，他在江湖游历中也见过，只是从未想过要去改变这一切。

　　可转念一想，他又摇了摇头，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四顾门的责任是维护江湖和平，朝堂之事……我不能掺和到这里面去。”

　　“那你就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李莲花淡淡道，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提，“别不小心被人暗算了，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他虽然看眼前这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弟弟不太顺眼，总觉得他太天真、太顺遂，少了些烟火气，可终究是同源而生，心里那点别扭，抵不过更深层的在意。

　　他不想看到李相夷和自己一样，经历那些磨人的磨难。

　　十年江湖飘荡，身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剩下满怀着对下属的愧疚——那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最终却因他的失误而丧命；

　　还有对师娘的亏欠，答应了要好好照顾她，最后却连她的面都没能再见到。

　　那些日子，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挺能忍的。忍过了毒发的剧痛，忍过了孤独的长夜，忍过了旁人的误解和唾骂。

　　他不想让李相夷也走一遍这样的路，或者哪怕只是差不多的坎坷。

　　也许就像瑶瑶说的，太阳就该挂在天上，远远地照着，给人温暖就好。

　　若是太接近了，反而会被那灼热的光芒烫伤，落得一身伤痕。

　　李相夷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没接话。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自己绝不可能掺和到造反这种事里。四顾门能在江湖立足，靠的就是“公正”二字，调停纷争、惩治恶徒，从不含糊。

　　一旦他偏帮任何一方，哪怕是为了所谓的“大义”，失去了这份公平性，整个四顾门的权威都会一落千丈，那些信服他们的江湖门派，怕是会立刻分崩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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