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该不该收钱

　　油花在铁锅里炸开的脆响还没消散，陆远围裙兜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是小桃发来的消息：“老板，今天的土豆又被抢光了，张奶奶没买到热汤面。”

　　他擦了擦手，点开聊天框，配图是张奶奶蹲在路灯下啃冷馒头的照片，白发被夜风吹得乱蓬蓬的。

　　陆远抿了抿嘴，突然想起三天前那个抢光十碗粥的花衬衫——那家伙蹲在巷口，用直播镜头对着他说：“家人们看，这铺子比慈善还慈善，我天天来吃都不收钱！”

　　“叮铃”一声，小桃的视频通话弹了进来。

　　姑娘抱着平板坐在折叠凳上，黑眼圈比平时重了一圈：“我统计了最近两周的订单，三成食材被七个人包圆了。您看这个ID‘深夜干饭人’，连续十五天零点准时到，每次都要最大份。”她划拉着屏幕，消费记录里“0元”的标记像一排小旗子，“最离谱的是昨天，李叔带着孙子来，说想给发烧的孩子煮碗青菜粥，结果米缸早空了——那七个人把今天的米都提前分光了。”

　　陆远捏着炒勺的手顿了顿，锅铲磕在锅沿上发出轻响。

　　凌霜正擦着唐刀的手突然停住，刀面映出她微蹙的眉峰：“你在想什么？”

　　“在想我老家楼下的包子铺。”陆远扯下围裙搭在椅背上，“王大爷卖了三十年包子，说最金贵的不是发面的手艺，而是知道谁该多给个包子，谁该收全款。”他突然转身翻出工具箱，“小桃，把LED招牌拿过来。”

　　“您要改广告词？”小桃抱着招牌跑过来，“还是那句‘深夜热饭，暖胃暖心’吗？”

　　陆远接过招牌，用螺丝刀卸下旧字板。

　　凌霜凑过来，刀鞘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腕：“你眼里有火。”

　　“今晚改规矩。”陆远拧上最后一颗螺丝，红色LED灯亮起时，小桃的尖叫差点掀翻遮阳棚——“今晚开价，一碗一百！”

　　“老板你疯了？！”小桃的平板“啪”地砸在灶台上，“我们这是救命铺子，不是网红餐厅！您这是把火种当生意卖！”她急得原地转圈，发梢扫过陆远的鼻尖，“上次周奶奶说您这儿的粥比医院的药还暖，现在要收一百？您知不知道她儿子刚失业......”

　　“免费就是高尚？”陆远抄起漏勺搅了搅骨汤，白汽模糊了他的眉眼，“那乞丐碗里的饭，是不是最神圣的？”他突然转身，漏勺里的汤珠溅在小桃鞋尖，“你记不记得上周三，有个穿西装的男人蹲在角落吃了三碗，说‘反正不要钱，多吃点不亏’？可真正的周奶奶蹲在巷口等了两小时，只喝到半碗凉汤。”

　　凌霜的刀尖轻轻敲了敲灶台，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你打算伤他们？”

　　“我要让他们自己选——是心疼钱，还是心疼这口饭。”陆远把漏勺往汤桶里一插，金属碰撞声清脆得像钟声，“小桃，去把限量牌挂上，今晚就五十份‘忆苦再生饭’。”

　　首晚开业时，路灯比平时亮了三倍。

　　陆远特意把灶火调得旺旺的，锅气裹着米香飘出半条街。

　　可平时挤得水泄不通的摊位前，此刻却像被施了定身咒——五十个青瓷碗整整齐齐码在案上，每个碗边压着张手写告示：“含柴火灶现焖东北响水稻，土猪骨熬汤，手切雪里蕻，定价一百，限量五十。”

　　小桃抱着收款码缩在陆远身后，手指把二维码纸边抠出了毛边：“老板，您看那花衬衫，他在拍我们呢。”

　　穿花衬衫的“深夜干饭人”举着手机，镜头怼到陆远鼻尖：“家人们快看啊，慈善铺子坐地起价！一碗破米饭要一百，比米其林还黑......”

　　“嫌贵可以不买。”凌霜突然出声，声音冷得像淬过冰的刀。

　　她往摊位前一站，唐刀在身侧垂出半尺，花衬衫的手机差点掉地上，灰溜溜退到人群最后。

　　前十个人在摊位前转了三圈。

　　有个戴鸭舌帽的年轻人摸了摸口袋又缩回去，嘟囔着“抢免费的不香吗”；拎菜篮的阿姨把钱攥出了汗，最后咬咬牙说“给我孙女买，她发烧想吃热乎的”，可数到第九十九块时又犹豫了；直到第七个，人群里突然传来颤巍巍的声音：“小陆啊，给我留一碗。”

　　是那位曾塞灶门钥匙的老炊事兵。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裤脚沾着泥点，手里攥着皱巴巴的钞票，指节因为用力泛着青白：“这钱......买的是我记得住的自己。”他把钱摊在陆远手心，纸币上还留着体温，“当年在雪地里，战士们啃冻成冰的馒头，我就想啊，要是能有口热饭......”他喉结动了动，“现在能为这口热饭掏钱，挺好。”

　　陆远接过钱时，指腹碰到老人掌心的老茧。

　　他盛了满满一碗饭，特意多舀了勺汤：“您这碗，值。”

　　更多人围过来议论。

　　“一百块够买十碗泡面了”“做慈善还收钱，假仁假义”“我就看着，反正我不买”......凌霜的刀鞘在地上敲出规律的节奏，人群自觉往后退了半步。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从远处传来，案上还剩八碗饭。

　　小桃盯着电子表咬嘴唇：“老板，要不......”

　　“剩余饭菜捐赠社区养老院。”陆远扯下围裙，动作干脆得像切葱花，“小桃，把餐盒拿过来。”

　　“等等！”

　　一声喊从人群最里层炸出来。

　　那个天天蹭饭的年轻人挤到摊位前，额角挂着汗，牛仔裤口袋翻得底朝天：“我......我付！”他把八张十块拍在案上，又从裤脚摸出两枚硬币，“八十加二十，正好一百！”

　　陆远抬头看他。

　　这孩子他有印象——总穿件洗得发灰的卫衣，说自己在送外卖，可从来没见他穿过外卖制服。

　　此刻年轻人的眼眶红得像刚哭过，指尖还沾着机油：“我今天修了三辆电动车，攒了一百块......”他抓起碗时，手腕上的创可贴蹭到碗沿，“我妈住院，她想吃口热饭......”

　　陆远把碗递过去时，轻轻说了句：“记住今天——你不是讨来的，是你争回来的。”

　　年轻人猛地抬头，眼泪“啪”地砸在饭里。

　　他蹲在路灯下扒拉着饭，肩膀一抽一抽的，却吃得比谁都香。

　　次日清晨，小桃揉着眼睛来收摊，却在摊位前停住了脚步。

　　原本贴定价的位置，多了个用旧木板钉的箱子，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自愿投币，一碗心意”。

　　箱口塞着张便签：“昨天没买到饭，这五十块当预存。”——是张奶奶的字迹。

　　箱子里有皱巴巴的钞票，有枚锈迹斑斑的军功章（肯定是老炊事兵的），还有张儿童涂鸦：画着冒着热气的碗，旁边写“谢谢叔叔的饭，我长大请你吃冰淇淋”。

　　最上面压着张两百块的纸币，纸币下垫着张城管工作证复印件，备注栏写着“给我留碗辣的”。

　　陆远蹲在灶前生火，火苗“轰”地窜起来，映得他嘴角上扬：“火要烧下去，得有人肯为它掏钱，也得有人敢收这个钱——从今天起，我们不做慈善，我们做‘值得’。”

　　“叮”的一声，小桃的平板弹出新消息。

　　她凑近一看，是城管大队的工作群截图，最上面一条是队长发的：“今晚巡逻路线调整，重点监控巷口夜宵摊——注意，别吓到老板，他锅里的辣汤留我一碗。”

　　凌霜擦着刀抬头，远处传来熟悉的警笛声。

　　红色巡逻车转过街角，车灯在晨雾里划出两道暖黄的光。

　　队长摇下车窗，冲陆远举了举手里的保温杯，又指了指他怀里的投币箱，嘴角勾出点笑意。

　　陆远往锅里撒了把红辣椒，辣香混着炊烟升上天空。

　　他望着渐行渐远的巡逻车，突然想起昨天深夜那个年轻人说的话：“我妈说，能为一口饭掏钱的人，才有资格被这碗饭暖到。”

　　风掀起遮阳棚的边角，投币箱在晨风中轻轻摇晃。

　　箱底那枚军功章闪了闪，像颗不会熄灭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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